“我娘也没教过我,不想回家就可以不回家!”
“我说了,坐下。”陆议的眼神严厉,带着上位者的威压,“吃饭不许说话。你要是跟你妈姓,我才懒得管你。”
陆延狠狠地盯着陆议,他梗着脖子不肯坐下,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我娘在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
“你娘没死。”
陆议的淡然和冷漠,让陆延想要发泄的怒火一次次打在空气中,最终,那孩子留下一句:“我吃饱了。”转身离开。
孙茹望着陆延离去的背影,夹菜的动作顿了顿,轻声道:“老爷,孩子只是想你多陪陪他。”
陆议却只是目视前方,回道:“我的家事,不劳孙姑娘费心。”
若是她在,她一定会在这时埋怨自己,怎么不让孩子把饭吃完再发脾气,怎么就跟她姓了就不管了,饭不吃完怎么行,能吃饱饭多不容易啊,然后念叨个半天。
光是想象她埋怨的模样,陆议的心里就忍不住涌起一股暖意。
他忍不住勾起嘴角,露出了笑意。
只是,或许是他不准备给孙茹眼色,从始至终没有往她的方向看一眼,丝毫没有注意到,孙茹皱着眉头盯着自己,似乎有什么话想和他说,却又在收拾碗筷的仆人中,将想说的话咽进肚子里。
5,
夜深人静,陆议正要歇息,却听见敲门声。孙茹站在门外,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老爷,方便谈谈吗?”
孙茹仰着头,眼底里似乎堆积着怒意。
陆议不明白她有什么不满,但看起来,如果他拒绝和她私下谈,她就要站在他的门口,让府里的人都听见他们的谈话。
“进来吧。”
陆议让开了路,他看见她驱散了仆人,大步走进他的房间,并反手将门闩拉好。
“老爷,我知道你讨厌我,我知道你还在想你远方的妻子,我知道你不想接受我叔叔给我们的婚姻。但这和孩子有什么关系?”孙茹开门见山,她的音量也随着话语开始增加,“你知道父亲如果一直不回家,对孩子的成长会有什么影响吗?他不是朝旭阿姊的儿子吗?你不会觉得只要给他饭吃,给他找教书先生,时不时带他参加各种应酬,就是对他好了吧?”
陆议皱起眉头,想要反驳,但孙茹很显然没有想给他说话的机会的意思。
“你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吗?知道他喜欢读什么书吗?知道他最喜欢的东西是什么吗?知道他上一次生病是什么时候吗?你一个当爹的,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当什么爹?你讨厌我到连你自己儿子都不管了吗?”
一连串的责问让陆议的脾气也冒了出来,他本就不接受这段婚事。
他深知孙权赐婚是为了牵制陆家,甚至曾假意问他:“我发现诸葛孔明也对她有意,我想她在我这里还要忍受我的妻妾,要不我就成全一下他们?当然啦,你是她的原配,我肯定要你的同意才行”
......只要能让孙氏放下对陆家的戒备、让陆家重新得到恢复曾经辉煌的机会,他都可以忍受。
家族的未来大于他自己的意愿。
但是现在,这个他自认为忍辱负重接下来的联姻对象,居然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他哪里能忍?
于是,他立刻回道:“长生最喜欢吃的是我妻子从孙府带回去的橘子味的糕点,那糕点只有孙府的厨师会做。喜欢的书是《山海经》。最喜欢的是鲁子敬送给他的一整套战场沙盘套组玩具。
“上一次生病是三个月前,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拉肚子,在家里躺了三天。你怎么知道我没关心他?他是我儿子,是我唯一的继承人,我对他严格都是为了他好,我不想他接手家族事业的时候,和我当年一样无助!”
陆议本以为自己的回应能让孙茹吃瘪,没想到,那孩子却发出了如同嘲笑般的笑声。
“你笑什么?”
“你真是很久没关心过你儿子了。小孩子的新鲜期过得很快,他早就有新的喜欢的东西了,他上一次生病是十天前,偷跑出去玩的时候,喝了池塘里的水,回来上吐下泻,半夜找医师来看病吃药,折腾了一晚上才好。”孙茹道。
“我知道你讨厌我,我也不想管你们家的事情,但你儿子受了委屈没地方哭,大半夜跑到我房间里,我也没办法。就算是为了孩子,你也忍忍我。朝旭阿姊现在已经嫁给我叔叔,我叔叔绝不可能再把她还给你,你们不会再有孩子了。他要是被你自己害死,你就没有选择了。”
一番话下来,在陆议耳中听来更像是在挑衅。
但他的怒意在攀升一段时间后,在注意到孙茹下意识攥紧裙摆的动作后,又坠回了原地。
“你叔叔是不是给你要求,必须生下陆孙氏的孩子,不然就不许你回家认亲?”陆议冷静地说出这句话。
他立刻看到孙茹的眼底出现了惊慌。
“没有这回事。”
“你叔叔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很清楚。”
陆议没有说破,但他从孙茹的表情中确信,孙权大约确实对她说了类似的话。
她倔强的眼睛里开始闪现出泪花,只是她紧咬的嘴唇又不许她将脆弱和无助放肆地表现。
“你叔叔有的时候会说有些过分的玩笑话,他多半只是逗你玩。”陆议到底是心软了,说到底,孙茹只是个孩子,他无意惹哭一个孩子,“本意应该就只是和‘早生贵子’一样的吉祥话。你没必要让这种话成为负担。”
“......我的使命,就是嫁给你,生下象征陆氏与孙氏交好证明的孩子。”她似乎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除此之外,都不重要。大家都是这样。
“阿娘说,朝旭阿姊问过她,如何确信自己爱上了我的阿爹。阿娘说她想了很久,最后得到的答案是,她还没来得及爱上我阿爹,她只是个战俘,她没有选择的权力。但阿爹对她很好,在有限的时间里给了她很多的关怀,如果时间再长一些,她或许真的会有感情。”
“......”
陆议大概猜到了孙茹接下去要说什么,他已经想好了拒绝的话语,只是出于礼貌,他没有打断她。
“一开始没有感情也没关系,以后会有的。你现在讨厌我也没有关系,只要你配合我完成我的使命,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孙茹勉强自己挤出一个笑容,“再说了,熄灭了烛灯,你看不清我的脸,我也看不清你的脸。你们男人不是只要是女人就行吗......你把我、把我当成朝旭阿姊怎么样?”
说出这些话,似乎用完了她所有的勇气。她的脸在烛光中,映成了暖色。
一个女孩子主动对比自己大很多岁的丈夫提出这种要求,确实令人佩服。
“你知道我做不到。”陆议说出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答复,“我所爱的人,此生只有她一人。长生如果真的出事了,陆氏的家业会转回给阿绩,或者由我弟弟来继承。但你说得对,长生是我和她唯一的孩子,我确实应该多关心他一些。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不能因为逃避一件事而给另一件事留下悔恨和遗憾。”
“……你明白就好。”
孙茹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她恢复了平静,只是眼底却带着深深的疲惫。她转身离去,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像是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6,
这一晚,陆议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还是他的妻,她穿着淡青色的短打,在月下拉着他的手奔跑,发间的玉簪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梦见他们一起在大半夜爬上屋顶,她牵着他的手数星星,还模有样地给他讲占星测算之术。讲着讲着自己开始犯困,然后躺在他的胳膊上睡着了。他看向她的侧脸,看见她侧过身,将自己蜷缩起来,缩进他的怀里,发丝扫过他的下巴,痒痒的。像小猫一样可爱。
他梦见自己将她抱起来,送回到床上,梦见她突然睡醒、朝自己撒娇,要自己晚上陪她睡觉。
他梦见,她的手臂环绕着他的脖子,在他的身下对他不断地说着“我爱你”。
梦见她的呼吸炽热,喷洒在他的脖颈上,带着醉人的香气。
梦见她用鼻尖蹭过他的脖颈,似乎在闻什么,轻声说:“你知道你很好闻吗?”
梦见她贴着他的胸膛,呼唤他的名字,声音带着满足与幸福。
梦见她精疲力尽躺在床上,要他帮她擦拭身体。她的眼神里满是依赖,像是他是她的全世界。梦见她故意用**的脚搭在他的肩膀上,要求他先帮她擦脚,还调皮地说:“伯言,你最好了”
......
梦境里,他们去了很多地方,没有事情要做,没有公务要忙,没有战乱,没有插足者,他们牵着手,从少年走到白头。在江南的雨巷里,她撑着油纸伞,对他回眸一笑;在塞外的草原上,他们骑着马,迎着风奔跑;在新年的节日里,她拉着他的手,兴奋地穿梭在人群中,品尝各种美食,欣赏着各色的花灯。
又在梦境的最后,他们躺在一起,她最后一次说着“我爱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飘散在风中的花瓣。她的手渐渐从他的手中滑落。他想要抓住她,却只抓到一把虚空。
……
7,
他醒了。
睁开眼睛,周围还是一片漆黑。梦里的回忆渐渐散去,胸口却浮现着淡淡的酸涩和苦楚。
窗外的月光依旧,睡在身侧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下一次述职是什么时候......我想你了......”他下意识地呢喃着,再次回到了梦境中。
个人篇(陆议篇之四):枉为人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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