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八月。
吴郡吴县。
“号外！号外！吴王赦免所有获死罪的犯人了！”（1）
一时间，街道上全是热烈的讨论声，这讨论声自然也顺着书院的镂空窗户飘进了正在上课的学子们耳朵里。
“太好了！这样我爹就有救了！”
“恭喜你啊！”
“真是太好了。”
岁恭眼看这些人暂时无心上课，索性放下书本，宣布了今日授课结束。很显然，那些人光顾着热切讨论，也没太听见这句话。
他抱着教案离开教室，经过一个小门，来到一墙之隔的童家，他们的父亲牵着两个孙女的手，给她们介绍院子里种的各种树——并阻止孙晟带着她表弟从树上跳下来。
“爹，吴王赦免死刑犯了。”
“早该这么做了，现在的律法让人活得战战兢兢的，算什么——小祖宗，别跳，爷爷遭不住。”
上一秒还在冷哼，下一秒就开始向孙女投降，这个七十岁的老人就是如此。
“嘿呀！”
“哎呦，说了别跳，看你娘回来怎么教训你。”
朝旭带着孙晟回吴县住了一个多月，回来时似乎堆积了很多心事，童老先生嘴上骂骂咧咧，心底里高兴得很，一边说着“哪有屋子给你住”，一边“让清萍帮你把屋子收拾出来。”
倪清萍，是岁恭娶的妻子的名字，婚事算是童老先生做的主。岁恭有三个孩子，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排中间。
眼下，倪清萍和朝旭带着书籍去了女子们的家中，不收一分钱地教她们识字读书，最开始很多人反对，清萍靠一句“若是想让你们的孩子未来得到机会得到官位，你们就要接受让你们的妻子女儿读书，难道你们认为自己白天忙于公务或是农活，还有时间教孩子们吗？”说服了这些人。
当然，朝旭并不认可这种说法，只是对于这个时代的人的思想来说，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接受女子读书识字。
“娘才不会教训我呢！娘只会说‘你和你爹越来越像了’！”孙晟颇有小大人模样地摇头，然后又是得意地一仰头，“爹爹是大将军，我也要当大将军！”
“那你可得会舞刀弄枪，”岁恭的儿子抱着树干滑到地面上，“我们家可没有人会这个。”
“我爹爹会就行！说起来，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个月应该快到时间了。”岁恭走过去，迎上父亲的眼睛，“爹，今天赦免的事情传的到处都是，他们都无心上课，我就让他们先下课了。”
“也不知道是指哪个爹回来。”
“您可别让妹妹发现，您早就知道小狮是吴王的女儿。她要是知道，会很尴尬的。”
“我都这把岁数了，还要顾及你们的情绪。”
说是这么说，岁恭倒也不觉得父亲会揭穿，都保守秘密这么多年了，不在乎多几年。况且，父亲根本就无所谓孙晟的亲爹是谁，只要是朝旭的孩子就行。
说罢，孙晟又开始闹着要玩她的姨娘们给她送的布球，童老先生也是乐滋滋地纵容了她。
“对了，”童老先生突然走回来，对岁恭说，“我最近记性不好，刚才朝旭那个姓徐的朋友来过，那姑娘说，最近吴王开始选妃了，将由步夫人暂代皇后的身份进行选拔。”
“朝旭知道这件事吗？吴王不是向来以只有步夫人和皇后膝下有子被夸赞吗？”
“小徐说，看起来已经被她劝好了，但可能只是和赌气一样的‘劝好了’，所以我们最好别在她耳边经常提起这件事。”说着，童老先生又露出了鄙夷的神色，“怕不是之前朝旭一直反对，就没有选妃，现在她离开了，总算给他机会了吗？”
“妹妹是不是还以为吴王......”
“他是允许她想干嘛就干嘛，但他也是皇帝，隔壁刘玄德如果不是早年战乱奔波，不知道跑丢了多少孩子，估计孩子数也和曹贼的儿子数差不多。吴王宠皇后的同时，还宠那个步夫人的事情都不是一两天了，民间都听说了，但你看他敢让步夫人养一个儿子吗？他就怕步夫人有个儿子，直接动摇王太子的地位和你妹妹的王后位。现在好不容易王太子大了，步夫人也生不了了，他终于暴露真面目，开始追求皇子数量了。”
“父亲教育的是，我考虑不周。”
岁恭时常觉得，从朝旭寄回的信里描述的孙权，与他们传闻中的吴王不太一样。
只是他对妹妹很好，又有星泽这个超级宠妹妹的人在孙府里盯着，出不了什么差错，岁恭才没有在家信里点明。有的时候什么都知道，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大约到了下午，清萍和朝旭就回来了，今天的消息传得到处都是，连深闺女子都听到了，她们也跟着不想上课，交代了事情就回了家。
“娘，爹爹什么时候来接我们？”孙晟看见朝旭回来，立刻飞也似的就扑了上去，“我可是和小纂打赌了！“
“打赌？”
“他说我爹这次回来就是看看我，我说爹爹会带我们走，让他珍惜这最后的时间。”
孙晟挂在朝旭的背上，离开了别院、离开了武昌，回了她姥爷家，仿佛一下子变野了一样。
“小纂听了有说什么吗？”
“他生气了，转头就走，还瞪了我好几眼，都几岁了真是幼稚鬼。”孙晟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愿赌服输都学不会，世界又不是围着他转，男孩子真是太幼稚了。不和他玩了。比元逊哥还幼稚。”
可能不是这个原因。
朝旭如此想道。
“日成，”朝旭拍拍她的脑袋，“我刚回来在门口看见小纂了，你要是不想见他，那娘帮你拒绝他？”
“他要是肯道歉，我就原谅他！”
孙晟一骨碌从朝旭身上落地，快跑几步到院门口，然后又故作淑女地整理好衣服，头一仰，迈步走出去。
“小狮也九岁了，快到可以订婚的年龄了。”岁恭暗示道，“她从回来到现在，每天都会和小纂一起玩，要不然这件事和她爹商量下，就这么定吧？”
“早着呢，她爹甚至还有把她许配给元逊的想法，正好元逊到现在也没有婚配对象，”朝旭盯着门口的方向，“不过咱家就没有早于15岁结婚的人。你现在让小狮订婚，说不定她就要闹脾气了。”
“我看小纂还挺喜欢她。”
“这个年龄最多就是当好朋友，咋可能有人十岁左右就定下一生所爱的。”
朝旭刚说完这句话，下一秒岁恭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朝旭，你还记得你和伯言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吗？”
“十岁左右吧？记不清了，提这个做什么？”
“你知道，在你见到他之前，他就偷偷去看过‘神女’为百姓‘治病’的场景吗？他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喜欢你。所以星泽一开始那么不爽他。”
朝旭沉默了一会儿，视线从门口移开：“你怎么今天才告诉我这件事？”
“伯言说，那样会显得他帮助我们逃离庐江的动机不纯，也担心你觉得他那么早就喜欢你而感到恐慌。他可担心你对他的看法了……哈哈，现在一想，他那个时候也是装成熟，明明就漏洞百出，真可爱啊。”
“……他过两天就会回来接我们。”朝旭说，“到时候我想带小狮去他那边住一段时间。”
“行啊，反正我们还有很多机会可以再见，要是至尊能把都城搬回建业就好了，建业可近多了。”
“是啊，武昌离吴县实在是太远了。”
（注释1，参考文献：《三国志卷四十七·吴书二·吴主传第二》秋八月，赦死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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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 第一回：两小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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