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盯着她袖中露出的银角,道:“延儿,你今日应该去了先生那里听课。既然你没有去学习,现在就跟我去趟书房。”他没再看孙茹,却在转身时补了句,“把你的东西收好。”
这夜,窗外雷声阵阵,陆延被关在自己的房间里罚抄《孝经》。
孙茹坐在自己的床上,借着烛光端详那枚银簪,又想起他们在杂货间里的场景,渐渐出了神。
3,
【冬至】
大雪从这天的早上下晚上,积雪压在屋檐上,每隔一会儿便会将地面吞没。
孙茹打了个哈欠,准备入睡时,忽然听见窗外有响动。
她披着外套推开窗户,就看见陆延捧着个雪团站在院子里的树下,见她开了窗,便捧着雪团子跑来,鞋子在积雪上踩出深深的印子。
那雪团捏得歪歪扭扭,顶着两颗黑豆当眼睛,尾巴处还缺了块,像是被风啃过。
“是老虎。”他献宝似的捧过来,屋檐的雪恰好在此时落下,掉在他的胳膊上,孙茹这才注意到他胳膊上的绷带,“营里老兵教的,我学了好久。”
“你今天不是和老爷在演武场守夜吗?”
“我说我胳膊的伤口裂开,要看病,就让人顶班了。”陆延满不在乎地挥挥自己受伤的胳膊,见她的眼底出现担忧,又飞快地说,“前日演武场被枪杆划的,已经没什么大事了。你倒是看看我的‘小老虎’,怎么样,像吧。”
孙茹望向那团分不清是猫是虎的雪,忽然笑了。
“院里的梅开了。”陆延放下雪团子,手不安分地搭上她的手腕,“陪我走走?就一小会儿。”
似乎是担心她拒绝,又补上一句:“父亲不在,管家睡熟了,没人会知道。”
孙茹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她就这样被他从屋里带到了雪夜中。
夜已深,雪的速度也慢了不少,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院子里,风带来了梅花的香气时,他停下了脚步。
“你知道吗?”他回眸看着她,“我每次练剑走神,想的都是你种的兰草。”
“也没见你喜欢。”
“哈哈,可能是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他笑了笑,忽然又抬起手,凑近了她,“雪落在头发上了。”
他声音轻得像雪落,眼睛亮闪闪的。
说着,他替她拂去发间的雪,指尖不经意蹭过她的耳垂。
“想它们长得好不好,想你是不是又在花圃里蹲了一下午。”他说这话时,呼吸拂在她耳边,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冽。
“我给你带了个礼物。”他从怀里掏出个铜制手炉,炉身刻着细密的回纹,“冬天太冷了,着凉了可不好。”
“你从哪里买来的?你爹知道吗?你爹要是知道你又拿钱去买这个,肯定又要——”
“管他个糟老头子做什么?”他却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他给我的钱,那就是我的,我拿来买什么都是我的事。你要是不要,我就拿去丢了。”
孙茹低头端详着上面的图案,最终没有坚定地说出“拿去丢了吧”这句话。
“我很小的时候,吴侯为了追求我母亲,偶尔也会带我去府里玩。”他说,“我想,或许在我想不起来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见过面了。”
他的这番话说出口时,月光照在雪上,倒映出洁白的光芒,连带着梅花的香味似乎都更浓郁了一些。
孙茹的心不由得砰砰直跳。
“如果说,我爹与我娘的邂逅,在他们出生时就已经注定,那我们——”
“——等、等一下!”
意识到他要说什么的孙茹,立刻用手捂住他的嘴,四处张望后,才缓缓地松了口气:“不可以。哪怕你爹从未碰过我,你爹也恪守礼法。这份关系维持一天,这些话就不能说出口一天。你明白吗?”
少年的脸憋得通红,眼底满溢着名为“不服气”的情绪。
“总之,这个手炉我收下了,但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
她松开手想要离开时,他却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在她措不及防间,他亲吻了她的手心,许久之后,才将她的手放开。
“我从来没觉得,我们之间有任何不可能。若是我能,斩断你与我们家现在的关系,你是否愿意随我去往天涯海角?”
孙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他那炽热的感情了,她只记得第二天男人回府时,看着她放在案上的手炉,忽然说了一句:“这手炉是延儿送的?”
她刚要答话,男人却又盯着她鬓边的银簪,道:“簪头的兰草,倒是像延儿的手笔。”
男人没再说什么,转身时却对管家道:“去查昨夜演武场的值守记录,看看是谁替陆延值的夜。”
孙茹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什么。
4,
【深冬】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雪下了三天三夜,积雪能没过腰。
那日之后的陆延不再提那件事,却也不再从训练和读书中逃跑,管家说他像是想要快点独立,所以变了个人。
没曾想,这份努力却给他带来了不幸。
昨日,陆延带队在风雪里追捕县里的盗贼团,却在落马时呛了寒气,一回到家就发起高烧。
孙茹守在榻边,闻见他身上的药味混着汗臭味。少年攥着她的手,不肯放开她:“阿娘……别走……别离开我。”
他烧得糊涂,连身边人是谁都分不清,却把“阿娘”两个字咬得极为清晰。
“我不走。”
她低声应着,另一只手去探他的额头,那里烫得像要烧起来。
陆延似乎听清了,往她掌心蹭了蹭,像只寻求庇护的幼兽:“娘,我冷……”
他的声里混着听不清的梦呓。
“我去找阿芷。”孙茹本想叫他的“养母”来,却被他更用力地握住手。
“不要、不要走。”
那副虚弱的样子让孙茹一时心软,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来时,陆延才十岁上下,对男人带回的她很是不满,总躲在廊柱后看她。男人的妻子被吴侯抢了去,常年在吴侯那里,这孩子对着“母亲”的空位,一等就是数年。如今,吴侯迁居,男人的妻子也随他离开,大雪封山,更是不可能回来。
这样的日夜过去了数个。
虽有仆人从旁协助,陆延却不肯放开孙茹这个错认的“母亲”。陆延偶尔清醒时,会怔怔地看她,眼里带着迷茫,想说什么,最终都只化成了沉默。
男人来看过两次,第一次见孙茹正用小勺喂药,少年的手搭在她腕上;第二次撞见她趴在榻边打盹,陆延的指尖缠着她的发梢。
他没说什么,只让管家往炉里添了炭,转身时对侍卫道:“送她回屋休息,找医师来。”
第五日清晨,陆延的烧退了大半。
孙茹刚把药碗搁在案上,手腕就被他轻轻拽住,他声音软得像初见时的模样:“娘,药苦。”
晨光从开了条缝的窗户洒进来,照见他眼底清明。
“喝完药让人给你煮点姜茶。”
“不喝姜茶。”他的身体往床边靠了靠,带着药味的发丝蹭向她的衣摆,“就要娘喂药,像小时候那样。”
“手没力气,举不动碗。”
孙茹想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根本不像没力气的样子。
她不得不将他从床上扶起,又坐在他身边,舀起一勺药递到他唇边,他却没张嘴:“娘吹吹。”
这亲昵的姿态让孙茹心头一紧,刚要说话,就见他飞快地眨了眨眼,眼里闪过丝狡黠。
孙茹突然察觉。
他什么都知道,却偏要装下去。
药碗见底时,陆延又往她怀里缩了缩,像只畏寒的猫:“再陪我会儿,就一小会儿。”
孙茹的手僵在空中。
她该戳破的,该推开他的,可少年的身体十分温热,心跳声又那样快,像在替她说出那些不敢说的话。
两人的影子投在帐上,缠成一团。
“陆家的儿郎,何时变得这般黏人?”
冷不丁的男声从门口传来,这才让孙茹恢复意识,猛地推开陆延,回头便看见男人立在屋外,眼神落在陆延搭在她膝头的手上。
陆延故意咳了两声,往孙茹身后缩了缩:“父亲,孩儿身子还虚……”
“虚到要赖在你茹姨怀里?”男人打断他,目光扫过孙茹泛红的耳根,又落在她身旁,“延儿,你不是小孩子了,该知道‘长幼’二字怎么写。”他顿了顿, “更该知道,什么叫‘名分’。”
陆延的手慢慢收回到被子里,又背过身躺下,面朝床的里侧,刻意不去回答男人的话。
男人没再看他们,只对屋外的管家道:“叫□□过来,从今日起,让□□照顾他。”
他转身而去,屋内只剩两人。
陆延忽然笑了笑,又转回伸手去够她的衣摆:“他看出来了。”
他的眼里没有慌乱:“可我不怕。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屋外的雪还在下,簌簌地落着,像在替她数着那些越界的心跳。
个人篇(孙茹篇):小六岁的丈夫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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