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住在一处偏院里,羊瑜行至院外,听见里面有两个女孩儿稚嫩的声音诵读《诗经》,约莫是斓儿和玫儿:“兄弟昏姻,无胥远矣。尔之远矣,民胥然矣。尔之教矣,民胥效矣。此令兄弟,绰绰有裕。不令兄弟,交相为愈……”
羊瑜听着,心中很是欣慰。一则,女孩儿们所受教育不只限于妇德女红,谖容知道定也一样欣慰;二则,既然司马师教女,令她们通诗书,想必他自身便认为女子以通诗书为好,如此推想,他大概能珍视谖容、与谖容合得来。
羊瑜步入院中,耳中听着读书声,心中默默跟孩子们一同背诵:“如食宜饇,如酌孔取。毋教猱升木,如涂涂附。君子有徽猷……”她脚步一顿。
随侍的丫鬟鼓琴、鼓瑟亦随即察觉不妥之处,两相对视。
羊瑜进房,见果然是斓儿和玫儿在窗前读书,另外三个小孩子坐在地上斗百草。
孩子们都很有规矩,见继母来,齐齐上前拜见行礼。羊瑜连忙让起。
这时仔细再看,这些孩子,容貌像谖容,气质却不似谖容明亮,反倒染着一股司马家的气息——明明都还那么小。
羊瑜心里存着一桩事情,但不愿一上来就说教,于是便让斓儿和玫儿继续读书,自己先坐在地上陪三个小家伙玩。
最小的致儿今年也有四岁了。
若谖容转世重生,便该是个差不多这么高的孩子。
可是谖容的魂魄似乎还停留在这司马家。
羊瑜看着面前的孩子们,心中忽然一动:这些孩子们都已或多或少懂事,她们知道那盏灯和自己生母的关联么?她们有没有,哪怕一次,对家里起火的事动过疑心?
羊瑜正发呆,回过神来看见敏儿、斐儿、致儿一圈儿三个小家伙在看她。
三女敏儿歪着头问:“母亲,听说您的祖父是‘悬鱼太守’,是真的么?”
羊瑜笑道:“先祖为官清廉刚正,确有此名声。你小小年纪,竟然知道这么多呢?”
敏儿笑眯眯道:“大人们说的。他们还说,他当时穷得,袍子破了都只能用黄纸补一补继续穿呢。”
羊瑜心想:“我家在朝堂上恩宠正隆,尚且被他们背地里如此说,若换成家道中落的吴氏,还不知被如何拿捏。也不知谖容当年是何境况。”但对着小孩子,她并不愿计较,只坦然笑道:“是呢。先祖就任南阳太守时,并未带家眷同行。后来先祖母带先伯父去探望,先祖不许先祖母入官邸,只带着先伯进府,给他看自己的全部家当——就只有几件薄衣破被、几斛麦子和盐而已,意思是穷得无力赡养妻儿,便打发他们回乡了。贫穷固然不好,可世上有比穷更可憎之事。而先祖虽然穷,但午夜独处自省之时,仰不愧苍天,俯不负百姓,胸中坦荡,一身清白,想必亦是人间难得一乐。”
几个小孩子未必听得全懂,但总之没再说什么,只继续玩手里的花草。
与孩子们玩了片刻,气氛略有些亲热之后,羊瑜起身,踱到斓儿和玫儿身边,笑着随意问起功课。
斓儿便答,从几岁起开始读书,读什么书,每日几时请女先生来上课,诸如此类。
羊瑜听着,频频点头,以示赞许。又道:“我进来时,听你们读《角弓》篇,读得很好,只是有一字,你们原是需要避讳的。大概女先生不知道你们生母的名字,所以没有教你们避。‘君子有徽猷’的‘徽’字,你们写时,或减笔,或写成别字;至于诵读时,可读作‘微’。”
斓儿虽然仍扮着一个规矩的微笑,目光却是冷冷的:“谢母亲提点。”
玫儿目光看向别处,下巴微扬,面色亦冷然。
羊瑜笑道:“并不是批评你们两个不好。你们年纪尚小,无知者无罪。只是提醒你们知道、以后便可留心而已。”
斓儿挑眉道:“母亲初来乍到,对我们司马家的事,知道些什么?”
羊瑜仍不改和善,微笑道:“或许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地方,斓儿也可教一教我。”
斓儿紧抿着唇,并不答话。无论羊瑜怎样在旁温声劝哄,亦问不出答案。她露出倔强如顽石的神情时,很有几分谖容小时的影子。
羊瑜肃容道:“不避亲讳,是为不孝。圣朝以孝治天下,不孝之人,如何在天地间立足?”
大的两个不说话,坐在地上的敏儿扬声道:“她不是我们娘亲!”
羊瑜万万没料想到如此,转身看着她道:“你说什么?”
敏儿道:“她自己说不要我们了,我们也不要她!”
谖容辞世时,司马敏不过三四岁。绝不是她亲耳听见。
“是谁告诉你的?”羊瑜问。
司马敏不答。
羊瑜重新望向两个大孩子:“是谁说的?可有凭证?”
司马斓道:“我听见她说的。”
“你听见了什么?她原话是什么?”羊瑜急切问道。
“原话便是说,孩子们,她也都不要了。”司马师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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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避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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