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大哥,从来都是共有一切。
共有家人,共有物品。共有善举,也共有罪孽。
大哥和谁好,他就和谁好,大哥和谁打架,他就上去帮架。读大哥读的书,做大哥做的事。
二十多年,以至于他早已不能分辨,自己对嫂嫂的心思,到底是自己的本心动念,还是仅仅喜欢了大哥喜欢的人。
嫂嫂是世间唯一他不能与大哥共有的。
他只能贡献自己的倾慕,却决不能被人发现。虽然,似乎他的心思早被旁人看穿了,只是他此前从没有跨过界限,旁人就都装作不知。
唯一一次越过雷池,便是今夜。
白天向大哥问起吴氏,是他故意。
到了夜里,大哥果然将灯挪去宗祠。
母亲说,那灯中魂魄嗜情而生,今夜的大火与他相关。他乍听了,不但毫无悔意,反而内心不住地欢腾喜悦,因为她接收到了他的情意,她的火焰因他而蔓烧,他终于从某种意义上触及了她——自然,当母亲将朝局利害挑明时,他心思多了几重复杂。
司马昭跪了半夜,临天亮时,母亲房里的嬷嬷来叫他起。
去母亲院子,到元姬房里略睡了片刻,起来向父亲母亲问安。在父亲面前,母亲今日没再说他——毕竟,父亲还有别的夫人、别的儿子。
不多时大哥和吴氏也来请安。
大哥的左眼阖着,再也没睁开过。
吴氏则一路都低着头,样子倒是恭顺,只是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她不是嫂嫂。
她代替不了嫂嫂。
爹娘和弟弟妹妹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大哥的眼睛,司马昭的心思却还留在吴氏的眉眼上。
她代替不了嫂嫂。但她的眉眼,哪怕是低垂着的眉眼,又确实令他想到了嫂嫂——或许哪怕她换一张与嫂嫂毫不相似的脸,也依然能令他想起嫂嫂。
原来他只是需要一个想起嫂嫂的借口,而把借口安放在了吴氏身上罢了。
嫂嫂,嫂嫂……
他没办法唤她“谖容”。
从来没有唤出口过,一人独处时没有,在心里默念时也没有。
昨夜在火光里见了她,他的第一缕念头竟然是:大哥,原来灯里真的有嫂嫂。
嫂嫂冷冷地看着他。
他不懂她神情为何如此冷漠。
记忆中她从来都是伶俐爱笑。
宗室贵胄,天之骄女,笨拙的大哥疼她疼得全家人都吃味。
餐桌上只顾给她揃菜。
家里劳心劳力的事儿一点不让她沾。
动辄小病小痛就要喊郎中上门看病。
她喜欢个什么东西,他就各色都买一些,买成山,带回家给她挑。
出门,哪怕只是回一趟只隔几条街的娘家,动辄七八个婢女跟在前后左右伺候着。
回娘家时,他多半要专门抽空亲自作陪,不但陪上人,还陪上许多礼物。
嫂嫂连年孕育,大哥凡是不随军出征在外,必在家寸步不离地陪着她,陪她把家里的花园儿逛个通透,草皮都快踩秃了才知道换个地方走。
六年,五个孩子。大哥给每个孩子的名字都带上文字旁,让人每念出一个名字,都更清楚地意识到那是谁和谁的宝贝孩儿。
居家过日子,母亲偶尔点嫂嫂一句,不用嫂嫂开口,他就在旁边替她把腰撑。
犹记得大哥结婚才三个月,有天晚上,他刚要就寝,大哥来敲他的门。
仆从开了门,大哥笑着进来,说要取被褥,在他房里睡。
他诧异道:“怎的不……哥你被嫂嫂撵出来了?”
大哥只笑不言语,自顾自展开铺盖。
他缠问了好久,大哥才红着张脸,笑道:“谖容嫌我一整晚都闷葫芦不说话,只知道望着她笑,就把我撵出来了。”
他那时想,若换作是他,坐在嫂嫂面前,二人独处,他也想只望着她笑,不说话。
兄弟俩凑合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两个妹妹听了笑话,跑来笑他俩:“大哥,嫂嫂撵你,你就真走了?哪怕在门外多等一刻,嫂嫂必放你进去的呀!二哥向来聪明,怎么也跟着犯傻了?”
他臊红了脸,争辩道:“鬼知道你们女人的心思!”
母亲听说后有一点不高兴,说“哪有为了玩笑就随便把夫君撵出去的理”,但看大哥含笑说“玩笑罢了,娘何必当真”,母亲便也没再说什么。
后来嫂嫂再也没撵大哥出来。大哥跟她有说不完的话。
从外面回来,给爹娘请过安,便回自己屋里,守着她,坐在一起说话。
朝堂内宅,大哥里里外外的主意,凡是有拿捏不准的时候,都要同她参谋。人家夸他明断,他就大大方方同人说,皆是内子襄助。一丝一毫都不避人。
他和她说起话来时,从天南说到海北,常常忘了旁人,忘了他这弟弟。
大哥学会了哄女人。
他没有。
他只敢战战兢兢地待她好,怕别人知道,也怕她知道。
她从来都只答以温婉大方地含笑,起初说谢过二叔,后来是多谢子上。
他拥有的,从来都只有这些:只有她的笑容,和她的“多谢子上”。
现在他为什么连这两样都没有了。
明明,他与大哥共谋的所有罪,都与嫂嫂无关的。
那盏灯,到底是什么东西?
2024.11.03修掉了之前“六年”“八年”前后不一致的bu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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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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