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陆氏衣冠满风流(4)

年节之后,师公受到袁术的邀请,要去九江郡的郡治寿春赴宴。

袁术,这个名字真是如雷贯耳。他是东汉末年最有名的诸侯之一,藐视朝廷,雄踞一方,后来甚至自立为帝。

尽管已经看到不少史书上的人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甚至与他们中的一些朝夕相处,我还是很期待能见袁术一面的。毕竟千般功万般过,都是后人的评说。若有机会,我想要用自己的眼睛来见识一番。

怎么说呢……我现在有点儿游客心态,既然走不了,那至少也得把这三国时代的著名人物都打卡一遍,也算不负穿越这一遭。

于是我对师公发动起楚楚可怜攻势:“阿议哥哥和阿绩都去了寿春,就没有人陪我一起玩了。师公,我可不可以一起去寿春?”

师公笑着说:“当然可以啦。寿春可比舒县繁华多啦,师公带阿沅一起去瞧瞧,好不好?”

师公的慈爱和温情如涓涓细流,我忍不住开心地扑到他的怀里。耳边是陆绩止不住的揶揄:“都六岁了,还做出这般举止。你是小孩子吗!”

我腹诽:我不是小孩子,可你这个四岁的小屁孩却是货真价实。

但面上,我还是抱着师公耀武扬威地扬起下巴:“怎么了,我就是。”

就这样,我和陆绩的吵吵闹闹一直延续到了旅途中,陆儁大约被炸得头疼,有大半的时间都蹙着眉心在马车内闭目养神。

有一天晚上,忽见绮丽的灯火透过陆议轻轻揭开的绣帘,如天河一般流斜进来。

寿春到了。

我和陆绩一时间忘却了未完的辩论,争先恐后地挤到窗前。

其实,我根本不用去看外面,光是从阿绩那睁大的玻璃珠一般的眼睛中倒映出的流光溢彩,就知道那景象该是多么的繁华阜盛。

来到寿春的第三天,我终于在人头攒动的宴席上看到了袁术。

袁府的宴厅富丽堂皇,极尽奢侈,来自诸郡县的名流列席两旁,或欣赏堂中舞姬们婀娜多姿的舞蹈,或相互高举酒杯高谈阔论。而袁术远远地坐在上座,身着锦衣玉带,手持青铜酒樽,坐在末席的我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

不过,他一副恣意调笑、前仰后合的样子,后世对他“骄奢淫逸”的评价应该不算冤枉。

很快,我就没了探究他的兴趣,开始用目光搜寻其他叫得上名字的人物。

蓦地,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深碧,如寒潭一般幽亘。

对方明显也认出了我,凛然的神色间忽现动摇。

我竟在这里遇到了孙权。

此刻的他全然没有当日的落魄,即便坐在满是高士贵宾的席间,沉着的气度也十分卓群,难怪在未来的某一天连曹操都要感叹句“生子当如孙仲谋”。

酒过三巡,袁术挥手令舞姬们散去,对身旁的亲信耳语一番后,亲信退下,而袁术洋洋自得道:“难得今日众卿都在,孤让袁嗣取一件宝物来,让众卿一观。”

不一会儿,只见袁嗣捧来一个托盘,以锦布覆之,下面似乎放置了一件四四方方的东西。

袁术让众人猜测此为何物,卖足了关子后,方揭晓谜底——盘中竟是一枚雕工精美、色泽通润的盘龙玉印。

不知何人惊呼了一声:“这莫非是丢失已久的传国玉玺?!”

袁术抚掌大笑:“陈纪呐,见多识广,此物正是传国玉玺。昔年段圭携灵帝出逃,传国玉玺也不知所踪。如今为孤所得,正是大吉之兆啊!”

“明公威名广布天下,如今又有传国玉玺在手,正是天命所归啊!”名叫陈纪的人趁势谄言。

袁术的目光却忽然投向孙权,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竟饮泣起来。

看了一出又一出,我只觉脑海里缓缓浮现出三个问号,不知这位袁术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经众人连连劝解后,袁术这才道来:“说起这传国玉玺,还是文台兄献于我,思及故人,怎能叫孤不伤心落泪!”

“明公重情,我等折服,只是孙文台若非遇见明公,至今也不过是个只会豁命打仗的穷酸小子。如今他能受封乌程侯,他的儿子孙伯符又有幸为明公效力,明公也该宽心,切莫忧思伤身。”

“英雄不问出处,刘勋啊,莫要再出此言。”袁术擦了擦泪,道,“文台兄骁勇善战,虎父无犬子,伯符和仲谋的前途必定不可限量啊。”

我看见袁术的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笑,看见张勋和陈纪不遗余力地攀高踩低,看见所有人的目光汇集到孙权的身上——铺垫了这么久,原来他们在这儿等着呢。

孙权隔了几秒,起身作揖道:“明公言重了,仲谋不敢忘记明公的栽培,只愿和兄长一起在座下效犬马之劳。”

面对这些践踏父兄尊严的人,他的表现算从容吗?

可是我分明看到他起身前暗暗在案下握了握的拳头。

孙权坐下后,宴席的话题终于不再围绕在孙氏父子身上,但兜兜转转,又来到了师公陆康这里。这顿饭真可称得上是我穿越后吃的最味同嚼蜡的一顿。

袁术用十分和气的语气向师公借了三万斛粮草。

最先坐不住的是陆儁,他有些焦急地望向师公,似乎很怕师公一口答应下来。这不奇怪,他向来视陆氏门风高于一切,倘若真借给袁术,岂不是令泥沙俱下。

师公寻了个很好的借口,称自己要先回舒县清点一番再给答复。

袁术不好再说什么。随后丝竹再度陈升,又换了波更加美丽的女子在厅中翩然起舞,新一轮觥筹交错开始了。

水袖洋洋洒洒间,我发现孙权不在位上,连忙丢了手中的点心出去寻他。

漫无目的地顺着袁府内的甬道走着,只觉喧嚣声逐渐变远,也不见穿行的仆从。眼前之景开始变得荒幽清寂。

我的心中“咯噔”一下,莫不是迷路了。

可就在此时,我看到了如同那天在紫金山上遇见的绮谲梅林。

那梅花开得极其繁盛,如同粉白红绿的烟霞,将所有春意凝在枝头,花瓣晶莹剔透,光华无限。

这是我最喜欢的花,雪中之春信。我喜欢它凌寒独自开的品格,总是在每年最严酷的时节传递着来年的希望。

我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任由花瓣随风落在肩上,也不忍拂去。

“你喜欢梅花?”

在无人之所冷不防传来人声,我着实吓了一跳。回过头去,只见孙权在花下微扬起傲然的眉角。

这下,惊吓变成了惊喜,故人重逢的巨大开心冲昏了我的脑袋,我竟跑上去拉住了未来吴主的手:“是你!我们又见面了!”

孙权不自在地抽出手说:“那日,谢谢你的好意。”

我讪讪地道:“不必挂怀,我好好的,你也好好的,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他的脸上逐渐被凛肃的神情占据:“是吗?活着便是最好的结果吗?”接着他自嘲道,“如你方才所见,我家兄长正在为声名狼藉的袁术卖命,而我和母亲被袁术当作人质押在寿春,被人们在宴会上奚落取乐——若是当初你知道自己救下的人会如此屈辱地活着,是不是会后悔那时的好意?”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糊涂了,竟然同一个小女孩说这些,你是不会懂的。”孙权兀自摇摇头,似乎已经准备离去。

我急得冲他的背影大喊起来:“孙权,你要耐心点!”

你明明只有十岁年纪,路还很长,为什么要如此急迫地扛下整个天下。

可他无动于衷。

我只好继续喊道:“真的!真的不骗你!下次见面的时候,你一定会成为很厉害的人,就像你父兄那样——不,你会比他们更厉害!”

他顿了顿脚步,终于回过头来,说了和那时一样简单的两个字:“谢谢。”然后拨开繁盛的梅花,径自走远了。

我看着那渐渐消融的身影,怅然若失。

有些恍惚地回到宴厅,只见师公正带着陆儁、陆议和陆绩拜别袁术,看到我后连忙伸出手拉住我。我不喜欢袁术,装作胆怯的样子躲到了师公身后。

谁知轮到陆绩弯腰作揖时,三个橘子骨碌碌从他袖子里滚了出来。

贪吃鬼!丢脸都丢到寿春来了!我羞愤扶额。

袁术调侃道:“陆小公子啊,你来孤这里做客,怎么走的时候还要带三个橘子回去?是刚才还没有吃够吗?”

陆绩理直气壮地说:“回将军的话,家母喜欢吃淮南橘,所以我拿几个回去给她尝一尝。”

这下轮到袁术啧啧称奇了:“陆郎怀橘遗母,实在令人感动。陆太守教子有方啊!”

我缓缓挪开扶额的手,目瞪口呆。诸君啊,这一刻我见证了历史。

怀橘陆郎,这是我小时候在《二十四孝》里读过的故事啊,没想到主人翁竟然是这个和自己拌了大半年嘴的四岁毛孩!

等我们一行人出来时,我向陆绩投去了前所未有的友善目光。

陆绩虎躯一震,哇哇大叫起来:“你好奇怪!干嘛这么盯着我看!”

我摸了摸他的头,柔声细语道:“我只是突然想和你好好相处了。”

陆绩使出吃奶的劲挣脱开来,却把一个橘子塞到我手里:“你不就是想要我的橘子!给你给你!”说完就跑到师公身边去了。

“瞎说!我又不是贪吃鬼!才不稀罕你的橘子!”我冲着他的背影大喊,刚才那股鸣金收兵的心瞬间熄灭,作势要拿橘子丢这个全天下最坏的臭小孩。

一直在后面看我们俩打闹的陆议上前一步,补上陆绩刚才的位置,与我并肩往前走。他将我已在半空的手按下去,笑着说:“你别听阿绩嘴硬,他拿的三个橘子里,有一个是特意给你的。”

我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的橘子,感动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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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江东梦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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