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啼声冲破晓雾,晨光渐明,空荡荡的院中还透着几分彻骨寒意。
栀栀带着郭嘉绕过九曲回廊,来到自家的一棵梅树下。
“栀栀,你说那本案本就被你主人埋在土里了?”郭嘉再一次确认。
“千真万确!”栀栀特意放低声音,“五天前就埋下了。”
五天前?
郭嘉有些二丈和尚摸不清头脑。明明昨夜曹丕才刚回绝掉赵太常,按理说,赵太常若要倒戈曹植杨修,最早也是等昨晚或今晨才能将案本给孔桂。
突然,蜿蜒曲折的庭廊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栀栀仰头一嗅,兴高采烈道:“佳佳大哥,我主人来了,你快施法吧!”
郭嘉哪里懂什么法术咒语,只不过学着江湖骗子的模样,嘴中念叨着什么“急急如律令”的统一话术,对着眼前空气就开始装神弄鬼。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来者并不是一人。
郭嘉将注意力聚焦在眼前的两人身上,不由自主收敛了手中动作。
“赵太常,这边请。”
来了!
郭嘉屏气凝神,忙侧身躲于树后。
“主人主人!”一旁的栀栀瞧见自家主人,正要凑上去,却被郭嘉一把咬住后颈揪回。
“栀栀,我做法的时候,你最好不要乱动。”郭嘉生怕打草惊蛇,向一脸无知的栀栀警告道。
可怜的栀栀以为自己差点坏了事,连忙心虚地缩回郭嘉身后,小心指道:“穿紫色衣服的是我家主人,你可别弄错了。”
郭嘉连连点头,等栀栀安分了,才将目光重新凝聚于树前的两人身上。
凛凛寒梅前,两人拎着锄头,在自家小院里偷鸡摸狗一般挖掘着树下的土壤,时不时还向四周张望。
不一会儿,孔桂便从土中取出一个布帛。布帛展开,里面是一本看上去尘封已久的案本。
“这是……”赵太常面色吃惊,连忙接过案本翻开,口中喃喃:“真像啊。”
郭嘉灵机一动,借着树干的力量找准角度一跃,三两下跳上树叉,探头往案本的方向俯瞰去,却发现上面空无一字。
见赵太常目瞪口呆的样子,孔桂得意道:“三日前刚用茶渍染的,这纸张、这陈色,与尚药监的纸张相比如何?”
赵太常缓缓从袖中掏出本外表如出一辙的案本,并将两本同时放在手中对比,一时真假难辨。
“纸张有了,尚药监惯用的松烟墨也好弄,只是还有张院判的章……怕是一时半会盖不下。”赵太常仍有所顾忌。
“无妨,赵太常可别忘了,张院判可与孔某是老乡啊。不过是两三年前旧章而已,这点小忙怎么可能不帮呢?”孔桂志在必得。
树上的郭嘉眉头微簇。
看来之前司马懿的担忧不无道理,曹丕拒绝赵婉容之后,无论是怨恨还是被威逼利诱,赵太常势必会倒打一耙。只不过,两人还是算漏一步,没想到张院判竟然是孔桂的人。
只怕假案本造出的时间比预算中的还要早。
“是、是。”赵太常对孔桂的话无不回应,正要把两本案本一起收入袖中,却被孔桂拦下。
孔桂变了一副颜色,将眉一挑,目光犀利:“诶,赵太常且慢,这是什么意思?赵太常手里的案本明明是我孔某人花重金买下的,怎么还有收回去的道理?”
赵太常反驳:“孔大人买的是案本内容而非原案本,待我将里面内容誊抄于空白本上,再将誊抄本还于大人可好?”
“你想好了?”孔桂听罢,目光阴鸷,“听说张院判不久就要告老还乡了,这院判之位空悬,不知赵太常可有想法呀?”
晓风微寒,赵太常的额角却渗出一层薄汗。
“还有你那宝贝女儿的姻缘……不知孔某人那初为学政的犬子孔云可配得上你赵家的千金小姐?”
言语之间,三分利诱,七分逼迫。
赵太常连忙摆低姿态:“孔大人言重了,下官只不过是担心案本如若不在手中,尚药监一旦查起来,下官难逃干系呀!”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我要这案本的用意,你难道看不出来?”孔桂抽出腰间配剑,对着头顶南枝便狠狠劈去。
好在郭嘉敏捷,连忙往后一躲,跳到另处枝条上才免于一难。可是栀栀就没这么幸运了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孔桂劈断的南枝砸中。
栀栀正要哼哼唧唧地哭,却又想起郭嘉的嘱咐,将声音憋回肚子里。
被孔桂这么一吓,赵太常几乎膝盖一软就要跪下。
“张院判那里我已讲好,孔赵两家好事将近,特请休假一周。这几日赵太常就在孔府中好生歇息,咱俩亲家先把案本的事搞定,再择一个黄道吉日,安排安排儿女的婚事。”孔桂余光密切关注着赵太常的表情。
如今身在虎狼之穴,赵太常也不敢不应。更何况,既然曹丕有眼无珠拒绝了自己女儿,退而求其次,孔云年纪轻轻就任职学政,未来可期。若是能和孔桂成为亲家,其中好处只多不少。
见赵太常神情动摇,孔桂脸上阴霾散尽,往半空个打了个响指。
这时,十几名家丁出现,架起赵太常的胳膊就往别院的小屋里走去。
孔桂轻抚着髯须,在身后抚掌大笑,甚是爽快。
见到自家主人开怀大笑,栀栀以为郭嘉的法术生灵了,连忙往孔桂身上凑去,却不料被孔桂一脚踢开。
孔桂似乎想起什么更重要的事,急匆匆就要离开小院。
“和小姐说一声,别让兔子到这个院子里来。”孔桂临走前又特意吩咐,“看好这个院子,任何人都不能进来。”
这时候一个家丁立刻走来抱走栀栀,幸好郭嘉皮毛与白梅融为一体才幸免于难。
小院再一次恢复平静。
郭嘉蹑手蹑脚靠近别院,只见里面的小屋门窗紧闭,门口还有两个侍从把守。
突然,心海中响起司马懿的声音。
“案本找到了就好,你盯住他们,剩下的交给我们吧。”
郭嘉连忙缩回到梅树后,静观其变。
不一会儿,孔府门口便响起争执声。其中一方是身着官府的官吏,另一方则是孔府的家丁。
孔桂赶到门口时,只见司马懿手握令牌,身后还有十几个侍从。
“有人举报孔大人贪赃枉法,我奉州牧大人之命,特来调查。”司马懿淡淡一笑。
宴会上匆匆一面,孔桂并未记起司马懿是谁。
孔桂见司马懿年岁尚浅,并未将其放在眼里:“光有令牌可不够,调查文书可有?没有文书,私闯民宅可是大罪呀。”
调查文书下达得经过一定程序,最快也需半日。两日时间变数太多,司马懿只好拿着令牌先来一步。
司马懿依旧从容:“事出紧急,州牧大人那边的调查文书马上就来。”
“那便……请阁下有文书再来吧。”孔桂悠然自得,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来人,直接进!”
司马懿高举令牌,身后的侍卫官吏便推开家丁,一拥而进。
“你们再往前一步试试!”
府中,一位青衫男子款款走出,身形略显孤绝,与昔日温和之貌判若两人。
司马懿认出是曹植,不由冷笑。
当今时局,曹操为汉家丞相,表面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际上却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作为曹操最器重的公子,曹植一声震吓之后,确实有些官吏不敢再往前行动。
“子建公子也在府中啊?”司马懿懒懒拜道。
曹植的青衫上还有几分墨痕,见是司马懿,神色稍动:“原来是司马公子呀。孔赵联姻,孔大人特意请我来写几幅喜联。这喜庆的日子,司马公子为何来势汹汹?”
见身边的官吏侍从不敢再上前,司马懿耐下性子,将调查之由又陈述一遍。
“这里这么大阵势,我当是来抄家的呢?”曹植轻轻一笑道,“不是不准调查,只是文书未到,你若强行闯入,实在不合规矩。”
司马懿嘴角笑容凝滞。
“当然,司马先生是同僚,进来讨盒喜糖倒不碍事。”曹植歪头一笑,看向孔桂。
孔桂连忙点头:“公子说的是,虽说婚宴过几日才办,但是司马先生想先讨杯喜酒,也是情理之中的。”
正当司马懿寻思对策时,一架马车极速驶来,停在孔府前。
曹丕掀开车帘,手握文书,从马车上下来。
“兄长。”曹植见是曹丕,有些惊讶,赶紧上前。
曹丕同样错愕,今日假借查清赃物之名,实则为案本一事而来,却不知曹植竟然也在。
“调查文书在这里。”曹丕转瞬间便将眼底的情绪藏起,交给司马懿,“去查吧。”
这么快?
司马懿内心震惊,却还是从容接过,向孔桂递去。
孔桂嘴角微搐,只好指挥家丁放行:“文书既然是公子亲手取来的,下官自然放心,请吧。”
得到放行,众人一拥而入,司马懿则带着几个亲信侍从,根据郭嘉的描述,直奔别院而去。
曹丕心中仍绷着一根弦,待众人散去后,重新打量曹植。
“今日子建也在?”曹丕语气淡漠,心中隐隐有些怀疑。
“今晨孔大人和我说家中有喜,我受邀特来写几幅喜联。”曹植勾搭住曹丕的肩笑答道,“好久没和兄长单独聚了,不如等下一起去寻些好酒,咱不醉不归?”
曹丕看着表面天真无忧的曹植,只是眉头微蹙:“孔家有喜事?我怎么不知道。”
“确实有些突然。”曹植莞尔而笑,“听说是孔家二公子孔云和赵太常的千金赵婉容的婚事。”
明明昨晚才……
曹丕似笑非笑,心里感叹这群人下手的速度。
见曹丕目光一直望向孔府内,曹植隐隐察觉出有些不对劲。
“连兄长也觉得孔大人是贪赃受贿之辈?”曹植不解,正要为孔桂说话,却被曹丕打断。
“是啊。”
曹丕淡淡道。
曹植被曹丕这么一怼,一时语塞,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了解孔桂,孔桂绝不会贪污受贿。”
曹丕眸色阴沉,迎上曹植坚毅的目光,缓缓开口:“我也了解陈群,他是刚正不阿之人,绝不会去害自己同僚的。”
曹植不解曹丕话中含义。
如今无端被平日里敬爱的兄长所怼,曹植只能攥紧袖口,在心中无奈嘀咕。
“今日兄长又抽什么风……”
**
司马懿紧跟郭嘉的步伐,三两下就往别院小屋拐去。
众人绕过九转回廊,来到别院小屋前,发现原本看守门口的家丁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铜锁。
郭嘉心中泛起隐隐担忧。
“踹开。”司马懿眯起双眼,话声泠泠。
一声令下,几名官兵同时发力,猛然踹向那扇木门。木门受巨大冲击,发出一声沉闷的断裂声。
霎间,门闩应声而断,木屑四溅,整扇门轰然倒下。
司马懿掩住袖口立马进入,却见房中空无一人。
屋内的空气弥漫着一种腐烂气息,这间房似乎很久没有人来过。地板上除了一个脏兮兮的破毯子,其余木板已经松动,踩上去还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桌椅上积满了一层厚重尘埃,而在阴暗角落里,蜘蛛网层层叠叠,密布其间。
“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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