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若愚白了司马昭一眼。她怎么可能去怜悯那种恶心的大坏人。
就连这两个死了的衙役，她也不是怜悯之情。只不过，司马昭表现得太暴戾，令她猝不及防很恐惧。
司马昭背过双手，哭笑不得地看着崔若愚。她非常投入地骂骂咧咧，眼睛看着地上。
她抬起眸子。视线触及了司马昭脸上的巴掌印。她下意识地摸了摸了自己的脸颊。
司马昭想逗逗她，故意抬起手。
崔若愚吓得跳起来，赶紧捂住了自己的两边脸颊。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其实司马昭只是捋捋鬓发。崔若愚赔着笑脸，尴尬地放下了手。
司马昭摇摇头。转过身去继续前行。心里琢磨着，这女子是精是傻，是强是弱，是烈是柔，取义取利。
有时候很要强，有时候又很苟且。
两人趁着夜色，穿街过巷，来到了大将军的围墙旁边。
“唉？你怎么不拉开那个鸣镝，让卫队来带你回大将军府？”崔若愚眼睛在黑暗中也亮晶晶的。
“哼。”司马昭没有作答。
崔若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哼是什么意思？你一时没想到？哦——”
“小声点。”司马昭不满地说。他知道她不可能乖乖闭嘴的，只能让她小声点。
“你的卫队里有坏人。”崔若愚胸有成竹地说。
“哼。”司马昭低声说：“还不算太傻。”
“唉……当年我也是叱咤战场……呃……”崔若愚想起昨天还在司马昭面前吹捧自己的战功赫赫。
她抬起眼睛，颇不好意思地看了司马昭一眼。
司马昭这时也想到了她那些胡说八道。心里也忍俊不禁。
她脸红了红，神情也格外严肃。
“小心点。”崔若愚轻声说。
“到大将军府门口了。”司马昭戏谑地看着她。“我还有什么好担心？”
“越是接近成功，越可能发生危险。”崔若愚认真地说。
“有多危险？”司马昭也一本正经地说：“比你在战场上单挑三百大汉那么危险吗？”
崔若愚停下了脚步：“啧！你脑子到底好没好？”
司马昭也意识到自己太轻佻粗野了。他清了清嗓子。“好了。”
不知为何，她三番五次触碰他禁忌。最终还是活蹦乱跳地。
第一次，她竟敢在他最神圣庄重的往生轮回经堂里扒开他里服。对轮回佛不敬。而他最后放了她一马，还讨回了封地给她。
第二次，她辱骂官府。这是他治下不允许发生的。而他还是选择帮她解围，知道她有农书无粮种，又给她送了种子。
第三次，她脱光了他的衣物帮他处理伤口……
第四次，她不仅碰了他，还咬他……
她还敢在他杀人的时候阻拦……
她扇他耳光，他不仅没杀她，甚至都没扇回去……
“门口有士兵。你穿这身衣服，恐怕还没走近就会被卫兵捅死。”崔若愚和司马昭躲在大将军府门口对开的大道旁小树林里。
偷偷地看着大将军府的门口。
司马昭目光和思绪都转回将军府。“哼。你处理伤口还能把我衣服全都剪破了。真是学艺不精。”
“对对对。你怎么不怪那些把你打落山崖的人？还有，你一个大将军，沦落到回家都瞻前顾后地，你也太失败了！”崔若愚不留情面地说。
几天的相处，她不知不觉中把司马昭当作那个无法动弹的傻子。
“崔若愚。别怪本将军没有警告你。你以后还用这种态度对我，随时小命不保。”司马昭鄙夷地说。
“我知道！就算你不生气，司马家的人未必不生气。就算司马家的人不计较，旁人看在眼里，就误会我跟你关系匪浅，会给我自己带来麻烦。我清醒得很。今夜过后，你我就当从不相识。”崔若愚轻快地说。
她眼里的兴奋，口中的轻松，让他很不舒服。她一心想着摆脱他。
她不会这样对兄长罢？更不会这样对姜维。
司马昭脸颊那一巴掌又开始隐隐作痛。这巴掌是为了姜维打的。
她是在汉中杀了宠宦黄皓，才被迫离开姜维。他的细作查明了来龙去脉，禀报他。
她和姜维的感情，很坚固。这巴掌也很用力。
他又恨不得揍她一顿。就这么饶了她，哪里甘心。
“你看我做什么。”崔若愚不解地问他。“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吧？”
司马昭移开了目光，说：“我在想，你有多大用处。”
崔若愚扬起眉。
司马昭想了想，又说：“想办法把王元姬引出来。她见到我，自然就没事了。”
“我去吧。两个人去，很容易露馅。说不定那些人像衙役他们那样，监视着大将军府的门口。你一走过去，就暴露了。”崔若愚斟酌着说。
看着她心无芥蒂的模样，司马昭生出一些不舍。她好像已经忘记他如何杀人、如何可怖。也忘记了他怎么重重地把她推在墙上。
这傻女人。
“王元姬有一个弟弟。月前投降了匈奴乱部。她大约知情。你让卫队通报，就说是王恺托你传口信。”司马昭低声说。
“嗯。我还记得王恺。他……”崔若愚想起太学那段时间。她想起的不再是和钟鹤之间的唏嘘。而是想起被他们欺负的梁骥。
她脸色沉下来。
“何事？”司马昭问。“若你害怕，我自己去就可以。”
“没事。送佛送到西。希望大将军日后不要记恨那一巴掌。也感谢大将军剑走险招，把如意搅合进来，救了桃儿。”崔若愚轻声说完，翩然离去。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种滋味从未出现过。跟父兄离世的那种哀愁有些相似，但没有那么浓烈。
淡淡地，也不好受。
她孑然一身，在门口跟卫队比划着。很快，有个卫兵招来了府中巡视的人。
不待半盏茶时间，一个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是个贵妇人。
贵妇人紧紧抓着崔若愚的肩膀，对谈似乎十分激烈。
天快亮了。
只见王元姬不顾仪态，拽着铺地的长裙，像疯了一样地往司马昭藏身的方向跑来。
她身后带着五个司马昭和她在府中的贴身侍卫。
崔若愚没有跟着跑过来。她站在门口，看着那两个守卫。还盯着巡逻的官兵。等他们都走远了，王元姬才领着一个高大的男子走回府门处。
王元姬有些惊魂未定。
惹得崔若愚有些迷惑。她见到自己夫君，为何这副模样？
司马昭跟她说过，王元姬极疼爱其弟弟王恺。因此不可能背叛王家和司马家的婚姻。不可能对付司马昭。
王家的王恺投降，令家族蒙羞。王元姬更不可能在此时背叛司马昭。
那她这副模样是做什么？
没等崔若愚想个明白，就被王元姬以酬谢的名义，拖进了大将军府。
大将军府里的富丽堂皇，令崔若愚震撼。
她跟着王元姬和司马昭乘坐马车到了大厅。大厅在府邸最中心的位置，比刘禅的整座行宫还要大。
大厅里没有任何火光，每隔三丈就放了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熠熠发光。
崔若愚默默地数了一下，这里大概有三百颗夜明珠。
王元姬此时已经镇定了许多。她瞟了一眼崔若愚，只觉得她有些面善，但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这位崔姑娘，细看之下，像是在哪里见过。”王元姬狐疑地问。
崔若愚心直口快，也没有留意到王元姬的神情。她依稀记得王元姬是个大气、安静的女子。“夫人。七八年前的事了。我是钟鹤的小书童，在司马师的家宴上见过夫人一面。”
王元姬被绕懵了。“钟鹤？大伯？书童？”
“哦！”王元姬突然想起那年炙手可热、令她日思夜想的钟鹤为了一个小书童与司马师翻脸的事。“是你！”
王元姬看着夜明珠的光芒下脂粉未施的崔若愚。她素面朝天，也不比夜明珠的光逊色。
崔若愚淡然地笑了笑。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王元姬有些不是滋味。“呵。”
司马昭微微皱眉，“若愚姑娘也是兄长未过门的人。”
王元姬的表情僵住了。她倒从未听说兄长还有个未过门的人？只知道兄长要遣散所有妻妾，闹得司马家满是风雨。“竟是为了你么？”
崔若愚有点心虚，没说话。
这个年代，遣散妻妾，不仅是司马师要背负世家的骂名，妻妾也要面对许多流言蜚语。
但是……
要她锁在府上，跟其他女人一起伺候司马师，她没办法接受。难免会争风吃醋。她不希望自己把时间和人生浪费在那些事情上。
还不如在外面种田，大不了是饿死。
王元姬作为世家的贵女，与司马师的妻妾感同身受。“徽瑜夫人跟我谈过兄长的事。哼。”
崔若愚嗅到了王元姬无聊的下文。“夫人。大将军托我找到府上。实在不敢打扰夫人和大将军。我该走了。”
王元姬笑起来。“你以为你进来还能出去吗？”
依夫君司马昭的脾性，这女子知道了他行踪和重大机密，不可能再活下去。
“夫人。取十金来。放她离去。”司马昭面无表情地吩咐。
“啊？”王元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司马昭凉薄地看了她一眼。王元姬虽然不解，也只能照做。
不一会，下人匆匆过来。王元姬从下人手里拿过一大包钱。递给崔若愚。
司马昭阴戾的目光扫过那一大包钱。
王元姬居高临下地把钱递给崔若愚。“拿去。大将军府上的下人，都是用这种钱。我想，你应该会用。”
司马昭眼中噌地腾起了怒意。
崔若愚双手接过。她打开看了一眼，摸出一枚铜钱。“定、平、一、百。”
是蜀地的钱。
姜维用这钱给军士们发过粮饷。
崔若愚恍如隔世。她抱着钱，给王元姬和司马昭鞠躬，准备转身离去。
司马昭听见是蜀钱，又见崔若愚欣喜若狂的模样。脸颊又隐隐作痛。
王元姬又叫住她。“我兄长可知你与钟鹤的事？”
崔若愚转过身，甜甜地笑了笑：“等有机会，我问问他。”
她本来想让王元姬自己下地府去问的。但是她不想逞一时口快，得罪人。
至于司马师为什么会待在地府，说他成仙了，恐怕也没人相信吧。司马师自己都不信。
崔若愚溜之大吉。
王元姬还不解气。可她回身见到夫君满腔怒火，顿时把崔若愚抛诸脑后。
“夫人。”司马昭直勾勾地看着王元姬。
她见到他的那一霎那，不加掩饰的失望。她最惦念的是她那不成器的弟弟。
王元姬听得心惊肉跳。她勉强地上前，帮司马昭整理衣服。“夫君。我们回房吧。我让下人备好水和饭菜，给夫君洗尘。”
“不必了！”司马昭叫来他的侍卫，转身去了经堂的方向。
王元姬不敢反对。她知道经堂是司马昭的禁地。
她曾经偷偷进去过，只来得及看到墙上挂着一幅画。
画上是个女子。只有背影。从发髻样式看来，还是未出阁的少女。身上的服式像是中原的，但又有些不一样。
因为她进去之后留下了痕迹，司马昭大发雷霆，处死了五个卫兵和十个仆人。
她就再也不敢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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