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第一百六十六章

司马昭冷笑:“钟丞相怕吗?”

钟鹤气得脸通红,“你……”

司马昭不理会他,只吩咐崔若愚:“著作郎崔若愚,报上洛阳胡奴的形势。”

崔若愚微微躬身行礼。清脆的声音像甘而不甜的清泉水。“启奏陛下。洛阳眼下有胡奴三万,流散在大户人家之中。年岁大多在十五至二十之间。这部分胡奴绝大多数身上都背有罪案。”

众臣听了都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连曹髦都疑惑地问:“崔若愚……”说完他下意识地看了司马昭。

司马昭阴冷凶残的眼神像一把匕首扎过来。

曹髦连忙改口:“若愚爱卿,为何这些胡奴身上都有命案?”

崔若愚略站直了些,“陛下。胡奴因身材高大壮实,常被主人强迫其行凶杀人。而后被官府逮捕,又被官府贱卖。如此,胡奴绝大多数都有命案在身。但他们就如凶器一般,官府处死他们也没有意义。”

曹髦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官府不追究主人么?”

崔若愚摇摇头:“胡奴一来不会汉话,二来官府也不会采纳其说法。”

曹髦又问:“官府不能判案,不能解决此事。如此下去,岂不是变成人人都用胡奴来私斗,而官府无能为力,视国法如儿戏?”

崔若愚深深一拜:“陛下英明,正是如此。”

钟鹤不屑地说:“哼。国家大事何时能轮到妇人来讲解。井底之蛙如何论沧海。没见过世面的人,才会拿如此芝麻绿豆大的事情当作国政来朝议。大将军,纵然你要讨得佳人欢心,也不该让整个大魏陪着你游戏男女之事吧。”

群臣的议论方向又为之一变。原来这个女子是大将军的心上人,难怪要让她显露头角。

司马昭沉声说道:“钟丞相有意岔开话题,莫不是丞相府里窝藏了一万胡奴,不愿意让陛下查明真相吧?”

崔若愚惊讶地看着钟鹤。他府上有一万胡奴?占了洛阳胡奴的四分之一?

司马昭瞥见了若愚眼中的震惊之意,心里也暗自好笑。

钟鹤怒喝道:“哼!司马昭你不要含血喷人。我府上何来一万胡奴?”

司马昭慢悠悠地说:“那要让陛下下旨清点,才知道确切口数。丞相豢养部曲已经无需上缴口算赋税,难道还要私藏胡奴?”

钟鹤原本罕见的桃花眼因常年纵情酒色变得浮肿。他双目圆睁:“司马昭,大魏养胡奴之家数不胜数。与牲口无异。你要让整个大魏因胡奴而困顿吗!若强迫胡奴之主缴纳口算,大魏的江山又谈何稳固?因小失大,因胡奴而失大魏根基,这便是你的施政之道!”

底下群臣不少人附和称是。

崔若愚沉默不语。

曹髦隐约觉得,钟鹤之言,似对似错。他突然说:“崔爱卿。以你之见,钟丞相的担忧有无道理?”

钟鹤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皇帝问崔若愚的意见,就是存心让他难堪。他恼怒地瞟了曹髦,心里想着昨夜的箭如何没射死曹髦,这样他就能光明正大地以弑君之罪讨伐司马昭。

崔若愚跪下去,深深一拜:“陛下。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即便胡奴没有任何的身份,终究也是人。他们能做牛马,就能有力气反抗。陛下试想,刘汉、孙吴,和豢养胡奴的豪族、甚至胡奴,哪一个离陛下更近?”

曹髦眼神有些震动。“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司马昭皱起了眉头。他凝视着崔若愚。似乎恍惚。

“好一句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著作省果然不负众望。不知此句来自哪一本经典?”曹髦眼中有了赞许之意。崔若愚的言行,确实有利于曹家的江山。他开始明白为何曹绫对崔若愚有维护之心。

“乃是我朝太宗皇帝《贞观政要》……”崔若愚说完,才如梦初醒,“陛下,恕卑职荒唐,口不择言。此言只是乡野之言。”

司马昭神情阴晴不定。他看着崔若愚的眼神,变得陌生又隐约地恐慌。

汪洋大海在他眼神里汹涌,掀着惊涛骇浪。他像是深陷其中,被浪头肆虐着。

原来,命运竟是如此安排。

司马昭破天荒的沉默,让曹髦抓住了机会宣布皇命:“朕有闻钦天监见异星起于北方,大魏的气数恐怕被北方异星所损。今又见崔爱卿以胡奴作水舟之论,颇有感怀。胡奴杀之不尽,杀也可惜,不如用之。许其立为奴籍……”

“不可!”钟鹤怒而起身。“若立为奴籍,陛下可知会殃及多少王公贵族?难不成真的要入府清点,强迫王公贵族补缴超出奴仆数目的口算吗!陛下可知这其中的利害?”

曹髦此刻才真正明白崔若愚话里的玄机。这些王公贵族私藏的胡奴恐怕远超三万的数目,这些胡奴骁勇善战,隐藏在王公贵族府中,别说官府无法控制,就算是天子禁卫军,恐怕都难以制衡。

曹髦不由得看向崔若愚。

崔若愚只能看向司马昭。发现司马昭像傻了一样看着她。

曹髦又看向司马昭。也发现大将军此刻正看着崔若愚发呆,眸子里纷杂繁乱,似乎在失神。

曹髦心里暗自咒骂: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犯痴?

崔若愚也暗自纳闷:这人不会这种时候还在想男女之事吧?看着我干嘛呀?快说话呀!

钟鹤哪里肯给这个机会。他转身对着群臣说:“此事绝对不妥,若强推之,必然引起轩然大波!大魏国政繁忙,不必再惹**。到此为止。陛下,还请散朝!”

曹髦期期艾艾地拖延着,只盯着崔若愚。

崔若愚只是著作省的小官吏,她没有权力阻止钟鹤的命令。只是这件事再拖下去,不是胡奴揭竿而起,就是豪强暗藏胡奴为军,谋取江山。

无论是哪一种结局,都将导致洛阳烽烟四起。

钟鹤往皇帝身边走近了半步。曹髦看着他凶狠的眼神,不得不说:“今日朝议到此为止。且……且按丞相之意。”

众臣子便低着头,倒退着往宫殿之外走去。每个人心里都疑惑为何大将军突然魔怔,但谁也不敢问。

崔若愚还跪在庭中央。

见皇帝和众人都离去了,她也没资格留在此地。她缓缓地撩起官袍,站起身来。

司马昭还在沉思,像一尊佛像。

崔若愚不理解,不过,钟鹤在场,她也不好过问或者表现得太亲昵。

她低着头,微微躬着身,往殿门外退去。

“若愚。”钟鹤叫住她:“若愚。”

崔若愚脚下一顿。在钟鹤面前,她不想也不能任性。她只能停下来,等着钟鹤的指示。

钟鹤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来。打量着她。片刻之后,才笑着说:“你没事就好。昨晚受惊了。”

崔若愚摇摇头。“多谢丞相挂心。卑职并没有受惊。”

“这么大的阵仗,不害怕?”钟鹤低声问,脸上还是当年那倜傥的模样。

“不害怕。卑职在雍州也上过前线。”崔若愚谦逊恭敬地说。

钟鹤收起了笑容。他强压着恼怒说:“若愚。你难道只跟司马师同生共死过吗?我与你之间的一切,难道就那么不齿?”

崔若愚抬起眸子看了钟鹤,又垂落,看着地面,默然不语。

“为什么?”钟鹤的心慢慢地冷下去,就像此前无数次被崔若愚拒绝那样。他极其不解,更不甘心:“对你而言,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是什么?”

“丞相,这很重要吗?”崔若愚低声说。

“重要。比这天下人的命加起来更重要!”钟鹤眼眶红了,“我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司马师做对了什么?他是好人吗?”

“丞相。只不过是缘分二字而已。丞相何必因崔若愚这微不足道的喜好而恼怒呢?崔若愚喜欢什么人,对丞相来说,一文不值。”崔若愚平静地说。

“好……好……”钟鹤苦笑着说,“好。我也曾为了你出生入死,为了你不娶不纳。我真的不甘心……我对你的爱意,难道就那么轻贱,你可以说忘就忘,说放下就放下。”

“丞相……”崔若愚微微蹙眉,低叹了一口气。“既然木已成舟,我们的分别是定局,又何苦追究个答案?我也回答不上来。难道讲道理真的能讲通?再说,这里也不是谈论此事的地方,卑职还是先退下了。”

说完,崔若愚扭头就走。她生怕钟鹤追上来,脚下生风,飞也似地离开了。她离开之前倒也想过司马昭,但转念一想,司马昭大把卫士暗中保护,不用她操心。于是她就真的走了。

留下司马昭在座位上发愣。

钟鹤看她去意已决,心里嘴里发苦。如果当初能把她留在身边,外有曹家联手,内有若愚陪伴,他的人生应该不会如此沉沦无趣吧?

钟鹤回头怨毒地剜了司马昭一眼,拂袖而去。

司马昭的视线一直看着最远方。天空从白到蓝再变红。

他本已经忘却了一切。本已经走出了梦魇。本已经做好了准备抵抗宿命,抛弃宿命留给他的指引。

却发现宿命就在身边。如期地来临。

想不到,若愚就是他梦魇里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子。难道梦魇里的一切会重新降临在他身上?

夜色落下来。司马昭的眸色也越发漆黑,如寒冷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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