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若愚并非那等死搅蛮缠的女子。
司马昭默默地收起了笑容，神情凝重地说：“你去巡逻要多加小心。洛阳城内虽然没有可敬的对手，却有不少卑鄙的敌人。”
还没等崔若愚反应过来，司马昭就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房门外。
崔若愚追出去，就只看到司马昭登上马车的背影。
看来还是很赶时间的。不然怎么走这么快。崔若愚心里想。
她有些怅然若失，司马昭离开之后，偌大的将军府，众多将领家奴，她仍然感觉到孤独。
崔若愚深深呼吸着大将军府里带着翠竹清香的气息。她理清楚了思绪，琢磨着要去哪里找司马昭分配给她的两百甲士。
刚转身，就看到了黑压压的二百人，站在她背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崔大人。末将姓李，是大将军府上的部将。受大将军之命，前来听崔大人驱使。”为首的李将军俯首抱拳，神情严肃。
崔若愚吓了一跳。看了那李将军，他装束是府将，看肤色黝黑，更像是久经沙场的老将。
崔若愚脑门一热，直接问出来：“李将军这般气魄，委屈在将军府上而不是征战沙场。”
李将军抬起眉头看着眼前这位崔大人。一介女儿身，相貌还算姣好，在官场中拘谨束缚，风情自然比不得真正的女人。“回大人。末将是大将军麾下部将，一切前途有赖于大将军。大将军差遣，自是从命，不会挑拣。”
崔若愚被噎了。很尴尬。不知道该如何下台阶。
李将军看在眼里，他知道眼前这女子是大将军在意的人，也不想让她难做。就躬身说道：“今日大将军差遣，协助崔大人处理城中防务。末将不知其中部署，还望崔大人明示。”
崔若愚轻轻颔首，“有劳李将军。还请李将军带一百五十甲士分守洛阳的两处衙门。我带五十甲士流巡洛阳及城郊。如果遇到有胡奴犯案被告官，则要拦截，归于大将军府发落。如果遇到胡奴犯案，要及时制止并将胡奴带回大将军府。”
崔若愚说到这里，打量了一下将军府，自言自语地说：“也不知道将军府能否容得下整个洛阳的胡奴。”
李将军微微一笑，“崔大人只管放心。”
崔若愚脸一红，招手出发。
刚开始的时候，两支队伍同行，李将军见崔若愚有些局促，便主动谈论起朝野的一些事，无关痛痒，也不失分寸。
说起那一夜的埋伏，李将军望着远方天空淡淡地说：“洛阳城里鼠辈多。有些人虽是世家大族，尽出一些腌臜手段。明面里友善恭敬，背地里却残酷无情，以下犯上。”
崔若愚点点头：“话虽如此。司马昭……大将军虽然卑鄙腌臜，有时候做的事也还算利国利民。还不是坏透底的人。”
李将军诧异地侧过头对崔若愚说：“崔大人。末将并非指大将军如此。”
崔若愚一愣，明白自己说错话了，差点栽倒在地上。
此后两人一路无话，到了岔路口便匆匆告别。
第一日，无事发生。
李将军带着士兵们白白守了一整天。没人出言讥讽崔若愚。
所有人马夜里回到将军府。
崔若愚有些纠结。会不会是自己判断错了？会不会浪费司马昭的人力物力？
司马昭下朝回来见崔若愚有些不安，也没有说破。只是问李将军一些关于将军府部曲粮饷的事。
李将军照实回答。
崔若愚在一旁听见了，眼珠子快掉下来。司马昭府上的普通甲士，每个月的月俸居然比她的还要多！
太离谱了！崔若愚欲言又止。
之前司马师的部曲都没有这种待遇。
司马昭看在眼里，只觉得她这副强忍的模样很好笑。等李将军退下，司马昭才问：“崔大人。今日无事，今夜或者明日还巡吗？”
崔若愚瓮声瓮气地说：“大将军的人马如果觉得此事是无稽之谈，那便不巡了。我自己找人去巡。”
“喔？找谁？”司马昭含笑看着崔若愚，亲手斟了一杯茶，推到崔若愚面前。
那茶香四溢，一闻就知道是好茶。崔若愚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司马昭不急着说话，站起来到屏风后面去更衣。
崔若愚还在发呆，司马昭就换了一身暗红色的常服，走出来，重新跪坐在崔若愚面前。
换掉玄色官服的司马昭，身上多了一份自在和逍遥。连崔若愚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她也不自知。
司马昭又给她倒了一杯茶。
崔若愚叹了一口气。“这洛阳，还真没有其他人能有你这般权势。且又愿意做这件事。”
司马昭还是不说话。
崔若愚看着他，良久，终于鼓起勇气来说：“能不能……能不能把这二百甲士……借、借给我。一个月。一个月内，如果胡奴之事没有爆发，我愿意……”
司马昭停下喝茶的动作，扬起眸子看着她。
崔若愚心跳漏了一拍，这人的眼神也不凶恶，可怎么这般犀利，看得她慌张。她明明对他很不友好。她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我愿意以官职作保。”
司马昭失声笑道：“著作郎……”
崔若愚也意识到自己的官太小了，根本没有做抵押的价值。她干脆破罐子破摔地说：“如果大将军还觉得不够，那我给大将军府……”
她又在想，自己能给将军府做哪些事情，是府上的奴隶甲士都做不到的？
司马昭举着茶杯停在唇边，微微阖眼，等着她说下去。
“唔……给大将军府……啧……你府上缺什么？那些仆役做不到的？当然，你要是不介意多一个仆役，我也可以当一年的仆役。”
“我府上不缺仆役。”司马昭低声说。
“也是。你府上部曲的俸禄，比我还多，肯定许多人抢着来大将军府当差。李将军这样的栋梁，也在大将军府上当部曲，而不是为国效力。”
“哦？若愚介意此事？”司马昭放下茶杯，往崔若愚身边挪了挪。
他的气息随着扑过来。令人着迷的龙脑香。
崔若愚奔波了一日，本有些头痛，闻到他身上的龙脑香，不觉得神清气爽。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惊惧而避开，只是老老实实地说：“我不介意。只是感慨。有才能之人，国家却不能重用，百姓也不能获益。”
司马昭靠近她之后，嗅到她身上阵阵清冷的幽香，心中也大有慰藉，一日的倦怠和怒气都被抚平。
他不敢再往前。一来怕她生气，二来怕他自己沉沦。“若愚不必担忧。只是曹家不能重用他们，我身为大将军，我拔擢他们，也算是社稷江山在重用他们。李将军素日也会陪着我南征北讨，并非束缚在府邸之中。他可是战功显赫的宿将。调配给若愚，我才安心上朝。”
“府上不少这样的将领和谋士。卢松也是如此，虽是我府上的人，他才能高，便让他去朝廷里为官。也算造福百姓。就像我起用若愚当著作郎，才能留意到胡奴的异常。换作他人，想必不会干涉司隶办案，只做记录。”
崔若愚呆了半晌。司马昭不惊扰她，她呆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怎么也看不够。司马昭无声地吞咽了一下。
唉。煎熬。
“唉。真是煎熬。”崔若愚微微低头，像一只白天鹅弯颈望着水面一般，看着将军府纤尘不染的石料地面。“这些事不是我该牵挂的，但它既然出现在我面前，如果没人处置，我又无法装作看不见。我是不是管的太多了？不自量力？我太做作，自找倒霉吧？”
司马昭真想伸出手抚摸眼前这白天鹅，它洁白无瑕的后颈，藏着大魏的官服里。他声音有些干涩，哑着声音说：“那些胡奴不会这么想的。若愚。”
她的名字就像是春日的太阳，他每称呼一次，他心里的种子就萌动生发一些。
躁动。破土。茁壮。
崔若愚笑起来：“司马昭，你蛊惑人心还挺厉害的。我本来惶惶不安，被你一说，我又不怕了。我要更不要脸一些……”
她突然凑过去。
他心中惊了一跳，立刻恢复如常。他甚至能感受到她呼吸的兰香气。“怎地？”
“把兵马借我。半个月也可以。事情如果不成，我想办法还你两倍兵马。”崔若愚跪坐着，双手撑在两人之间，像在跪求他。
但脸上却是娇俏动人的神态。
腰身曲线婀娜，不见任何卑微拘谨。
“好不好？”崔若愚见司马昭不说话，有些急了，不自觉地往前跪了半步。
司马昭冷汗一下子流下来。他心胸里蕴了地动山摇的荡漾。面上却毫无表情。
他似乎要淹没在一片汪洋里。但，那般期待和快乐。
崔若愚惊奇地看着流冷汗的司马昭。有些不敢相信地说：“这……这件事，这么惊世骇俗吗？”
这可是大魏的大将军。用得着这么少见多怪吗？
难道他不信她能还他一倍人马？
还是，他生病了？
她伸出手，用袖子帮他擦去鬓角处的汗珠。
他喘息粗起来，轻轻地抓住她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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