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踉跄后退，仿佛无法接受那眼神的重量。
不，诸葛亮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是自比管仲乐毅三顾茅庐才肯出山的卧龙先生，他是鞠躬尽瘁的千古一相，他是写下隆中对与出师表的战略天才……唯独不应该是这样——像一个无助的老去的狮王。
接着有什么在她脑海里分明炸开了，她惊讶的发现她再也没办法用理智控制住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 “阴平小道的路线虽然我告诉了你但毕竟是七百里无人的野山区，小心迷失方向，而且摩天岭很险峻，邓艾在那摔死了三分之一的人。你要做好准备。”
“重用姜维，如果要出阴平小道，他可为主将。历史上他在你死后接任了你的北伐大业，甚至北伐了九次。263年的时候甚至刘禅都投降了他还在想办法复国。”
“还有你在《出师表》里写的蒋琬费祎董允这些，他们在你死后挑起了这个国家被誉为蜀中四贤相，如果你想多活两年的话现在就多用他们。你是人不是机器不可能不休息——”
“星舟。”
他打断了她，目光中带着感激却也带着一丝自嘲：“这一次，我没东西和你做交换了。”
“算赠品。”她终于得以唤回自己的理智，沉默的站在原地然后下定了某种决心：“反正……也改变不了结局。你自己也猜到了吧，没了荆州，蜀地不是一个可以争锋的土壤，不仅你会失败，自你之后一千八百年直到如今也没有任何一个政权是出川统一天下的。”
“如果我是你我会现在就回南阳草庐种地去没必要去做这个注定没希望的项目——当然你不会这样做。不管怎么说你是个好人，来之前我刚逛过你的祠堂——千百年后的所有人都很喜欢你都依然还供奉你。虽然这结局改不了，但我希望你这一次能安享晚年。”
蜀汉的灭亡是注定的——在关羽丢了荆州的那一刻就已经无解，战争的本质是打国力和经济，秦川崎岖难行粮草难以跟上蜀地人口又不足，管他诸葛亮用兵如神曹魏只要耗着就能让他不战自退。
她在汉中给了他不切实际的希望，长痛不如短痛，不如现在在走之前亲手将它斩断。
这样既给了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也给了他一个彻底放手的理由——不管有没有她的存在这盘棋都是无解。
可她不敢看他，不知道是想给他留点尊严还是给自己留点尊严，而他却分明从她眼中看出了当初她试图告诉他马谡不可大用时的那种——对将死之人的怜悯。
她等着他崩溃或是绝望或是愤怒，却没想到只听到一声极低的叹息： “星舟，你还记得我那个雪夜里对你说的话吗？”
“天命或不可违也，我心亦然——先帝当年临终前握着我的手把这片得来不易的江山交付于我，我又岂能以一人之贪安弃责任之不顾。”
他低头，像是接受了命运的死囚，然后虔诚或是卑微的又像是迷失旅人看即将熄灭的烛火般看着宁星舟手机屏幕上的路线图，努力将每一个再小的路线细节记在心里刻在灵魂里——或许这样就能让军队的将士们少走一些弯路少死一些人：“星舟，我知你非此间之人，也无意将你困于这蜀中这片充满战火的天地。只是，到明天走之前，能否将这手机借我？”
“这地图里，或许有什么不一样的路。”他知道千年后的智慧远非现在可比，人们在未来选择在某处修路必然有它的道理。如果，如果他能从这千年后的线路图看过去找到某一条现在还未出现的道路，是否就能像阴平小道那样去寻找一个可能的机会？
所以即使到了这个时候，即使面对整个历史的铁律，他也依然在试图在无情的命运里给蜀汉找到什么再渺茫的希望。
宁星舟再也忍不住，也再也不敢面对这高尚到让所有人在他面前自惭形秽的灵魂，跌跌撞撞的跑到房间的角落眼泪控制不住地滴落。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人？为什么？她突然无端希望自己从未遇见过他，这样就不用在这种时刻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依然感觉自己就像个见死不救的阴暗的老鼠。
“你为何而哭？”他递来了一块手帕，明明很干净却莫名的宁星舟闻到一股血腥的味道：“你已经帮我太多了，至于汉室的结局，不是你的错，也亦不是你的责任，无需感到愧疚。”
这场沉默很久很久，久到宁星舟脸上的泪都化作了一片干涸的盐渍痕。
然后她抬头： “可我就是问心有愧呢？”
不等他回答，她把手帕还给他，闷闷的说："手机短时间你玩不明白的，而且后世的道路规划地名和现在又不同，光看线路没用，还得看地形和方向才对得上今天的地点。"
"我去找那条阴平道，这手机里自带指南针可比这个时代的司南准确多了，有路线图有指南针总比你的人在山区里抓瞎强。"
很多时候自由才是更为深重的枷锁，他给了她能奔向江南奔向远离历史洪流的自由的道路，却也无数次的以那眼底深处的微光请她陪自己一同从无情的历史铁律中破开一条通往另一个可能的路——而最后，如他所愿，宁星舟被留下了。
她可以不在乎蜀汉的未来，但却对一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傻子按照历史那般去撞得头破血流放不了手。
"至于通关文牒我先留着，等我找到了那条路......再说吧。"
"这几天你早点睡觉，子时以前就睡，不然我就反悔。"她拿起手机往外走，走到门边了却又转过头来瞪着他，像是在控告他这回成都了之后的日子天天起早贪黑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
诸葛亮的喉咙深处传来一声极低极低的压抑的笑声，随即很快控制不的笑声更大了些许，眼中升起的光芒像隆中春日远山的阳光，像春雪初融的千里嘉陵江，像二十七岁出山的他那时候眼中的希望。
"诺。"他郑重的一拱手，看着宁星舟自暴自弃般走远的身影，红了眼眶却怎么也压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想到她那句近乎于只是在为自己挽尊的"再说吧"的时候眼中又露出谋士的了然和凡人的欢喜。
这天的诸葛亮心情很好，他专程跑到厨房去要伙夫们晚上做顿大餐再把他珍藏多年的好酒拿出来。
相府众人一开始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得知原来是宁姑娘不走了之后也纷纷欢呼起来立刻都来帮忙生怕她会改了主意。
这事都闹这么兴师动众了宁星舟又不是聋子自然很快也知道了，对于吃饭这件事嘛她的态度当然是不吃白不吃，反正诸葛亮欠她的何止一顿饭，结果刚出来想看看有什么菜就看到了今天相府送来的处理好的几只鸭子，心思马上活络了起来。
三国时代吃肉的办法一般都是放在火上烤烤烤，但宁星舟可不在此列。
她立刻忘掉了那些糟心事情兴冲冲的想办法把处理干净的鸭子用后世北京烤鸭的那种办法挂起来用炭火慢慢烤制。另一边现在虽然没有甜面酱但可以做蒜蓉酱啊。
她支使老张帮她把大蒜切成小小蒜末，亲自动手用她从汉中搬回来的铁锅点火热锅下油把大蒜炒熟散发出蒜香，又往里加盐和糖还有少许酱油芝麻，很快做出了一锅香香的蒜蓉酱。
另一边烤鸭虽然因为没有现代工艺肯定没后世的好吃。但烤完了依然外皮酥脆色泽枣红，随手一切，里面都是滋滋冒油看着闻着都令人垂涎三尺。
最后再切点黄瓜和葱丝，配点薄饼，nice。
一盘三国版的北京烤鸭就这么做好了，虽然受困于这个时代的材料自然不能百分百还原，但相比于现在的平均做饭水平那包是降维打击。
“宁姑娘这是什么做法，真是好吃的很。”虽然还没吃到嘴里旁边围观的相府的伙夫就已经忍不住的馋起来了。本来不是很想进厨房的诸葛亮也被这香味召了进来，好奇地看着刚出锅的烤鸭。
“这……”宁星舟张口而出就想说北京烤鸭，结果转念一想现在也没北京啊，北京现在叫啥？幽州？可现在的幽州也没这玩意啊。
正好这时候诸葛亮走进来，宁星舟脑瓜一动：“这是我自创的做法，既然是给孔明吃，不如就叫诸葛烤鸭吧。”
诸葛亮：？？？
宁星舟倒是一脸的无所谓，反正后世人们搞出的什么诸葛烤鱼啊孔明菜啊还少吗她又不是首创。
所以这件事就稀里糊涂的决定了，佣人之间都有自己的社交圈，这道菜本身其实没什么难度宁星舟做的时候伙夫们也一直在旁边看着，很快这道菜就传了出去传到了整个成都城乃至整个蜀汉甚至东吴曹魏都有所耳闻。
虽然最开始这菜是宁星舟做的但是传出去很快就传成了是诸葛亮发明的，于是蜀汉的老百姓们纷纷大加赞叹丞相大人不光文采斐然忠君爱民用兵如神做饭还是一把好手。宁星舟本人还没到江东她的菜倒是很快顺流而下，没过多久东吴诸葛瑾就千里家书诸葛亮问他要菜谱弄得诸葛亮哭笑不得。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至少那个晚上诸葛亮和宁星舟是真的很尽兴。
他们两个一个高兴于自己得到了这世间第一等的谋士（外挂）复兴汉室有望，一个虽然看似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却反而因此完全的轻松下来不必再为那该死的愧疚感折磨。
这“诸葛烤鸭”配的蒜蓉酱的辛辣味道让生活在湿气较重的四川盆地的两人都吃爽了，毕竟辣椒还有一千多年才传入中国的时代吃到点辣的并不容易。
待诸葛亮把珍藏的酒一拿出来氛围便达到了最**，宁星舟自然不会客气这真·古法酿酒，几次碰杯下去那胃里就火热起来，果然是好酒。等屏退了左右她又掏出手机点开那些穿越时空的照片：她给他看了一千八百年后依然香火不绝的成都武侯祠与汉昭烈皇帝墓，看了现代的成都与长安，看了高铁和飞机的样子；甚至更远的，点开地图她给他看到了中国在那个蓝色的星球上的位置，然后跨越太平洋给他看了她出生的旧金山看了世界第一城市纽约又越过大西洋看了伦敦巴黎与柏林......
他像个好奇宝宝一样问各种各样的问题，她也一一耐心为他解答，却因为喝了酒没注意到在看见飞机高铁汽车平坦的公路铁路，各种满目琳琅的美食佳肴以及在二十一世纪任何一个普通人眼里看来那些看似寻常的生活点滴时——他眼里既欣慰羡慕又夹带着有些悲伤的光。
“所以要不要一起拍个照？”他看着她，突然笑了。他的接受能力真的很强，对手机这种未来科技短短时间已经做到毫不恐惧甚至让自己亲身去体验，这在同时代的人里大概也就是独一份的了。
“咦，”宁星舟没想到她这个穿越者还没好意思开口，竟然是诸葛亮这个纯古代人自己要求拍照，那么她哪有拒绝的道理：“好啊好啊，我也算是和历史人物合上影了。”
诸葛亮不再说话，只是笑，看着自拍镜头里的自己和宁星舟，然后悄悄地红了耳尖。
“咔”照片定格住了两个人的笑容，这张跨越了一千八百年的合影就这样永久的留在宁星舟的手机里。
谢谢你，星舟。
有些话语不必言明却心里清楚，他看了一眼相机里言笑晏晏的两人又看了看身边因为喝了酒而脸庞红红的女子，眉眼温柔如成都的初雪。
这是一场阳谋。
他给了她真正的自由——她反而会为此犹豫。
他真实让她看到自己的脆弱——她反而会因此不忍。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开口求她——她反而会选择自愿留下。
最后他赌赢了。
因为有一个看似理性的女人，内心其实远比她自己认为的那样要善良的多。
ps.实际上现在的离线地图不太可能在三国能使用，几千年的山川水文变化很大。当然小说嘛就不考虑在内了。
宁星舟这里的心态变化有点像我玩白帝飞霜副本的心理。
其实在打这个副本之前我根本对诸葛亮这个历史人物没啥想说的，虽然从小也看过三国演义但从文学作品观赏性的角度来讲诸葛亮作为一个“纯白开挂多智近妖龙傲天”类型的角色，太过脸谱化，至少对我来讲没什么吸引力。
但白帝飞霜这个副本的设计确实真的让本人破防，一阶段玩家要cos曹军一点点毁掉蜀汉的基业同时诸葛亮在咳血，明明在打副本感觉自己跟犯罪似的。
到了一阶段的最后玩家把地盘全占了，诸葛亮跪在原地念出师表的时候只想丞相我错了呜呜呜呜呜。
曾经那个对三国也好蜀汉也罢无感的孩童终于在二十岁的时候看懂了历史才是真的be美学。[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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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是走是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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