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经荀维身侧时,他脚步微顿,坦然回首,颔首致意:“荀夫人安好。”
邓结愣怔地被拉着走过,只见荀维的眼神从木然转为讶异,最后化作一抹释然的笑意,轻声回应:“别来无恙。”
不知为何,这抹笑意如暖流淌过邓结心头,竟带来几分莫名的安定。
陈群引他们至一间清雅偏房,分列的四张案几上已然整齐摆好了茶水点心,郭嘉的族牌也被放置在他的席位上静候。
陈群压下郭嘉带来的不快,伸手将众人请入座,开门见山道:“吕布暴虐,陈宫多疑,下邳已是危城。
群既允二位入内,自是愿助一臂之力。
然我身居吕布功曹之职,明面上,断不会公然反叛。”
“如此甚好,省却嘉口舌之功。”郭嘉对他的直率颇为赞许,随即提出要求,“嘉此行有三事相求,请长文兄斟酌。”
他从怀中取出一件帛书,“其一,嘉有‘赦布令’一则,需借长文兄之力,于城中散布。”
陈群接过,目光迅速扫视,顺手递给荀维,直言道:“此令欲成大用,单凭市井流言,可不够。”
郭嘉自信一笑,“那却放心,此令正本同劝降书,不日便会一同送到。”
陈群点头,“还有两事?”
“其二,望长文兄提供吕布麾下文武性情、宅邸详细,助我等设法混入探其虚实;
其三,嘉需要知晓城内地形及武库粮仓所在……”
“你等?”
郭嘉正说到关键处,却被陈群陡然拔高的声调厉声打断:“你还要带尊夫人一同刺探?”
“那是自然。”
“郭奉孝、此乃兵家凶险之地,岂是儿戏?
你携眷随军已是大忌,还妄图让一介女流深入敌营……”
“陈长文!”
郭嘉原本不介意陈群对自己的嘲讽,但听着他要调转话锋对向邓结,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亏你比我还小几岁,怎如此刻板?若非内子,我连这下邳城都进不来,遑论嘉在路上都要死上个十回八回了!”
他转而看向妻子,语气中又透着骄傲,“也难怪长文不识其能。
说怿在宛城只身救嘉出囹圄,于袁府指桑骂槐斥袁绍诸下。”
说着他执起邓结的手,直视陈群,掷地有声:“纵使长文置身彼时彼境,怕也未必能如她这般奋不顾身罢?”
邓结被他这般毫不掩饰的盛赞,夸得羞涩,对面陈群却难掩厌恶。
“奉孝有心,如此回护夫人。”荀维垂眸微笑,“倒是伉俪情深,长文何必苛责。”
说着抬手执盏,微呷一口。
“还是荀夫人明理。”郭嘉说着,举起邓结的手亲了一口,“莫非长文不曾对尊夫人如此?”
“噗——”荀维一口清茶呛出,饶是她知道郭嘉不羁,也不曾想会当着他二人面如此放荡,更拿此事去戳陈群脊梁骨。
陈群忍无可忍,拍案道:“谂歌!”
瞥见妻子狼狈擦拭的模样也有些挂不住脸,轻咳一声,“先带夫人休息,后面的事,我同郭奉孝详谈。”
荀维起身,请邓结离席,见郭嘉恋恋不舍地不愿撒手,拿眼一横,“郭奉孝自重!”将邓结扶走了。
荀维关门之际,这二人还隔着门缝眉来眼去,心中那点压抑已久的好奇终究占了上风。
她忍不住在引路的回廊上低声问道:“你们二人……平日也这般?”
邓结闻言一怔,下意识地反问:“夫人与公子二人……平日也如今天这般?”
话一出口便觉失言,尤其看见荀维瞬间冷下的侧脸,立刻找补:“我是说……陈公子细心,对夫人更是……信任有加。”
荀维觉得好笑,不回头地在前面带路,“夫人若想取笑,大可直言,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不,我说的是真的!”
邓结追上两步,见荀维面露鄙夷之色打量她一番,抬手引她入侧面一处凉亭,“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长文有何‘细心’之处,这‘信任’又从何说起?”
邓结瞥了眼亭中案上围棋,大着胆子希望同荀维手谈一局。
毫无意外地,邓结的棋艺与荀维相去甚远,她笑道:“夫人这凌厉棋风,也是与陈公子对弈练就的罢!”
“练就?”荀维眉梢微挑,傲然道,“论棋道,他远不及我。”
“那便是了。”邓结虽然输得一败涂地,却心情甚好,落下一子道,“我说公子信任可一点没假。”
“奉孝同我对弈,总将我当孩子哄,东一块西一子的,就算是我也瞧得明白他是故意的。”
荀维冷笑一声,“这难道不是他宠爱你么?”
邓结无奈摇头,“他是压根没把我当回事,未曾将我当作可并肩论道之人。
我知道,他所思所想,许多事……都瞒着我。
虽明白他意在呵护,可我倒更希望夫妻之间更加坦诚一些。”
她抬眸看向荀维,“就如陈公子对夫人一般——方才他拿到‘赦布令’,自己瞧过一眼便立刻递给夫人。
对弈下棋,也是将夫人当作真正的对手尊重。”
荀维执棋的手指微微蜷起,“你……当真如此作想?”
“我只是说出眼中所见……是与不是,夫人自有分辨。”
荀维默然,看着棋盘陷入沉思。
“阿娘!”
恰在此时,一声奶声奶气的呼唤打破静默。
一名两三岁的稚子在乳母的陪伴下从回廊上跑来。
“泰儿。”荀维脸上的冰霜瞬间融化,温柔地张开双臂将扑来的儿子搂入怀中,“来,见过邓夫人。”
小家伙煞有介事地转身,像模像样地向邓结行礼。
邓结眼中顿时漾满温柔与毫不掩饰的羡慕,伸出手轻轻握住孩子软嫩的小手,“小公子名唤泰儿是么?长相如夫人清秀,神韵却有公子几分。”
陈泰的出现让荀维也柔和了许多,语气中不自觉带上一丝家常的暖意:“我曾听父亲提及,你同奉孝初平四年便在谯县相伴,家中孩儿,当与泰儿年纪相仿罢?”
邓结苦笑,“不瞒夫人,我二人至今……仍无儿女。”
这回答倒是出乎荀维意外。
或许是气氛缓和,或许是邓结的坦率让她放松,她竟也难得地抛开矜持,鬼使神差地顺着话头打趣了一句:“怎么?奉孝有难言之隐?”
邓结见她卸了几分心防,轻掩笑意,“大约是我整日与药材为伍,沾染了太多药气,扰了自身生机也说不定。”
陈泰在荀维怀里扭了扭,“阿娘!阿娘先前教我的《子衿》,泰儿已经会背了!
青、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虽然断断续续,却字正腔圆。
这一下让邓结想起邺城遇到甄氏的事,讲与荀维听。
“是吗……这一别已经七年,宓儿也当成婚了罢。”荀维心中一阵柔软,搂紧怀中的儿子。
这时,乳母适时上前,轻声提醒小公子该休息了。
荀维依依不舍地亲了亲儿子的小脸,将他交给乳母带走了。
凉亭里再次只剩下两人,气氛显然比之前更显柔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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