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活下来,我也要活下来。我们先找到元明兄——
你看今日宅内废墟仍有人守着,一定是元明兄出现过,他们在守株待兔!”郭嘉为她寻找生的理由。
这话让邓结眼中微亮,“阿兄……当真还活着?”
“定然!元明兄不过比我们早到几日,很可能去过邓宅,又逃走了。
他一定也在哪个地方等着我们去找他!”
郭嘉抓住这点希望,捧起她的脸,“你总不能,让元明兄也再无亲人罢……”
邓结小嘴一扁,再次呜咽起来,“阿兄……”
她扑进郭嘉怀中放声痛哭,这一回是带着对兄长的牵挂和巨大悲痛的发泄。
郭嘉总算放下心来,为她盘算着将来,巩固刚稳下的生气:“从前是你们邓家收留我,给了我一个容身之所。
我现在也向你承诺,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定会给你撑起一个家。”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待我们找到元明兄,我便去投奔文若。
他先前就劝过我去曹孟德那,被我以养病拒绝了。”
邓结虚弱地抬起泪眼,声音沙哑:“可是……你不是说,最厌烦似在袁绍那边的官场勾心斗角吗?徒耗精力……”
“袁绍那派系林立,相互倾轧。
曹孟德那有文若主持,自然会扶持我颍川士子。
何况厌恶又如何?
为了你……不过是周旋人间罢了,这点本事嘉还是有信心的。”
二人相拥□□着,相互鼓励着“活下去”,终于度过那冰冷的一夜。
至此之后,每逢邓结有这般呓语,郭嘉都会第一时间给予她温暖安抚好,一次次地确认着乱世中唯一的牵绊。
这日郭嘉从城外巡视归来,邓结想着左右无事,便去城外花田转转,在必经之路上候他归家。
郭嘉的车马果然经过,见到妻子竟在此相候也是喜出望外,扶她上车,二人同车相偎。
行至护城河时,郭嘉眺见窗外波光粼粼的水面,突然发起感慨来:“令德兄最近来信说打算迁往广陵。”
“广陵……便是陈元龙先生郡守之地罢。”
“不错。这陈元龙确是能臣,广陵经营得很好,地方官员亦多有上表称赞的。”
他扫视过河的两岸,“只是广陵虽固,与建业隔江相望……孙策如今在江东,已非昔日寄人篱下之态,其势如虎,江东士族尽皆归附。”
虽然邓结对这些军政不甚了解,但“孙策”二字还是让她平静已久的内心有所波动,眼神些许黯淡下来,“你们迟早也会和孙策交战罢。”
“那是自然。
江东之地,水道纵横,更有江水阻隔。
其兵卒,人人习水,舟楫之利冠绝天下。
日后我军若要南下,必是我北方健儿的挑战啊……”
郭嘉盯着在河边玩耍被喊走的孩童,微微叹息:“我们的将士骑马射箭、冲锋陷阵自是不惧,可到了水上……”
“水战……总之习水不行吗?”邓结想起他们在谯县的时光,眼中透着疑问,“就如你那会教我凫水,还教我在水里救人的法子,若是能专门训练,应当也能成?”
“咳咳……”郭嘉猝不及防□□呛一口,眼神飘忽。
他哪敢告诉她,那会在谯县教她凫水是存了看她衣衫尽湿的龌龊心思。
至于救人的法子,当然也是事后为了掩饰自己那点不安好心随口编的,顺便还能名正言顺地进行一些肢体接触的教学。
她如此坦然发问,怕是已经完全忘记被捞上水后自己的遭遇了罢……
不过郭嘉哪敢跟她坦白这些事啊,“是、是吧……”
他含糊地应着,脑中急速运转,转移话题,“不过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下水练习的。
北方天寒地冻的时候长,又多平原,寻常士卒哪有条件专门下水练这个。
水战非一日之功,要我说,将来对战孙策前,必先取荆州。”
他一边说,一边偷瞄邓结的表情,生怕她继续谯县的话题,“荆州水师历经刘表多年经营,根基深厚,让他们与江东水师周旋,方是上策。”
邓结果然被“荆州水师”的话题转移了注意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追问学水之事。
郭嘉暗自松了口气。
次日,邓结从香坊回家时,路经城西的河道旁,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有人落水了!”
“快来人啊!有没有会水的!”
“快找木棍、找木棍!”
“那是李家的姑娘!”
邓结心头一紧,快步挤进人群。
春潮的河水虽不全冰冷,却来得比冬季还急。
她看着水中挣扎逐渐脱力的女子,岸上却无一人上前救她,就是兵卒也面面相觑,只相互撺掇着找长棍来。
他们都是北方汉子,大多不识水性。这样的天气贸然下水,救不救得上人另说,自己怕是也要搭进去。
“木棍来了、木棍来了!”
兵卒们举着长棍往下伸,可那姑娘却不领情。
“李姑娘!快抓住啊!”岸边人急得大喊。
“不行啊、她刚刚是自己跳下去的!”
“还是得有人下水才行!”
“她、她都自己跳的……干脆……别管了……”
这些话语入了邓结的耳,她心中百般纠结。
可再怎么样……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怎么办?要不……真算了……?”
兵卒们正打算收回木棍,被邓结拦住:“等会!我下去,你们拉我!”
他们定睛一看,这不是祭酒夫人么,吓了一跳,千万阻拦。
邓结将自己外袍一脱,握住木棍厉声道:“可抓紧!”
人群顿时窜动起来,两岸围来更多的人,人们纷纷紧张着:
“是、是祭酒夫人下去了?!”
“快、快去叫祭酒来啊!”
“千万抓紧了啊!”
“李姑娘别想不开啊!”
刺骨的河水瞬间冰透邓结浑身,她不禁被冻得一个激灵。
她抓着木棍奋力划水,朝着那快要沉没的身影游去。
岸上的兵卒配合着她的动作,有更多的木棍伸下助她拦住那李姑娘的身体。
冰冷的流水冲击着邓结,让她的动作变得愈发艰难。
但在谯县习水的记忆支撑着她在心中暗念:莫慌……从后面靠近,拖住腋下……仰面……
她终于抓住那姑娘,用尽全身力气将她翻过来,一只手臂环过腋下紧紧箍住她身体握紧木棍,另一只手拼命划水,带着她往岸边挪动。
当她惨白着双唇发抖上岸时,周围民众围上来欢呼。
她顾不得自己打颤,先将姑娘平坦在地挤按胸口,待姑娘睁眼苏醒,她才松一口气。
被救的姑娘家人也赶到了,抱着女儿哭天抢地。
邓结瘫坐着跟他们嘱咐:快……快带回去……换干衣……用厚被子裹着……给她喝点热的姜汤……要……要慢……别烫着……”
周围群众正嚷嚷着赶紧脱件衣服出来给夫人时,郭嘉从人群外急切地挤进来。
他一眼看到妻子浑身湿透、瑟瑟发抖、面无血色地坐在地上的模样,心中狠揪一疼,迅速解下自己的外袍,将她紧紧裹住。
“都交代好了?先回家!”郭嘉将她扶起,兵卒为他们开路撤离。
回到温暖的卧房,郭嘉燃起炭火,为她擦拭身体,换上干爽的衣物,又给她灌下姜汤。
直到这会邓结冰冷的身体终于恢复了一些暖意,脸色也有所转好。
郭嘉紧绷的脸,才骤然沉下来。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郭嘉尽量压着自己的怒气,带着后怕冲她低吼,“这么冷的水、你自己都不会水,也敢往下跳?!岸上那么多人都当是死的么?!”
邓结被他吼得一哆嗦,但还是抬起头,倔强地看着他:“当时……当时没人敢下水……再晚就来不及了!
北方众人不善水,我知道。可……可你教过我。”
“我教过你?!”郭嘉简直气笑了,怒火让他口不择言,“你以为我教你凫水是存了什么好心么?我那根本就是……”
他猛地刹住话头,差点把自己那点龌龊心思吼出口。
他看着邓结无辜又倔强的眼神,那股子后怕再次涌上心头,“那点浅薄的东西……能顶什么用?!这天寒地冻、水流湍急的……你自己都冻僵了,万一、万一……”
他都没敢说出那个万一,只觉得心口生疼,“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你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我当然知道危险,我危险,别人也一样危险!再说已经有人在帮忙了不是吗?反正我不能见死不救。”邓结别过自己的头,不愿看郭嘉这无理取闹的样子。
郭嘉声音骤冷,低沉着缓缓道:“如果有那么一天掉水的是我,我宁愿你见死不救。”
邓结不可置信地抬头瞪他,随即漫上滔天的委屈:“你浑说什么东西?!只要我在一天,都不会让你死!不管是落水还是疾病!”
“…………”郭嘉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他清楚地记得她可以为了自己拼了命地随军奔波,也记着她一个弱女子硬着头皮在宛城四处碰壁打听救他出狱的方法。
但他自己说得又何尝是假话?
郭嘉再难压心头镇痛,将她一把揉进怀里,抓着她的肩颤抖:“可我只有你一个家人了……你不能死。”
这话牵着邓结的心也跟着一起发颤:“我不也是么……”她也仅仅攥着郭嘉的衣服,默默流泪。
两个乱世中相依为命、视彼此为唯一亲人的灵魂,紧紧相拥,后怕的心痛与拥有彼此的庆幸交织,任由泪水肆意流淌,倾诉着恐惧、担忧和无尽的爱意。
郭嘉虽然勒令邓结在家休息,但她心中记挂着那“自寻死路”的姑娘,执意要寻去看看,不然自己岂不是白救了?
郭嘉拗不过她,只得陪她一同寻访。
等找到那李家的破屋,他们发现家中氛围有些异样。
那姑娘因呛水受寒,还发着高烧,却被家人强绑着梳妆打扮。
威逼利诱之下,他们才得知,原来这家人贪图一老富商的纳徵重金,强逼姑娘送入富商宅邸。
姑娘抵死不从,情急之下,昨日才选择投水自尽。
郭嘉夫妇闻言,皆是皱眉不悦。
“强逼纳妾,非君子所为。”郭嘉冷言冷语,却奈何这家人理直气壮。
邓结看他们毕竟是缺钱粮,想起现在香坊初立,正缺人手,便发问:“若是能寻一处活计,补贴家用,你们可能放过李姑娘?”
邓结同他们谈判交人,自己的静女坊愿以三斛粟的月俸收她,姑娘自留一份,补贴家用一份,且食宿可期。
李家人听闻这条件,合计下直送了女儿也不过二十斛粟价,勉为其难地便也应下了。
李氏姑娘听闻自己可挣脱束缚,泣谢在地。
离开李家破屋,郭嘉紧了紧握邓结的手,“说怿……也长大了。”
邓结疑惑地看着他,随即又想起什么,望向天边轻声道:“活下来……才行。”将头靠在他肩上。
郭嘉缓缓点头,心生慰藉,依偎上揽肩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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