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他们怕是早有准备……”郭嘉脑海中闪过那日在董府时邓结所在的内室,“算准了我们不敢入宫搜查!”
荀彧大惊,“奉孝!你莫非打算擅闯掖庭不成?!”
曹操大手一挥,丢给郭嘉一件物什,“奉孝,你持孤符节,领一队亲兵,与卢洪同去皇宫,搜得原本便是铁证!将那董承之女,一并拿下!她腹中……亦是祸胎,理当处置!”
“诺!”卢洪得令,起身退去。
“明公!”荀彧再也无法冷静,上前拉住要走的郭嘉,“董贵人毕竟是天子嫔妃,身怀六甲,此等……此等擅闯掖庭,只怕有损明公和朝廷体面,更恐惊扰圣驾!是否……是否董贵人之事暂缓,待其生产……”
“文若!”郭嘉反握住荀彧的手,霍然转身,双眼赤红,“他们将一介无关民妇关押宫内时就不曾考虑过体面么?
你明明还去了宫里见过她,却还留她在那,你心中又可曾念过她是我们的人?便这么放纵他们拿她牵制我、让明公疑我,看着他们以此分化我,或是让嘉也直接死在那深宫里?!
他们便是算准了我们不敢去掖庭才如此大胆,现在都已经明着刺杀主公了,你还跟我们讲‘体面’?!”
荀彧从未看过郭嘉这般失态,曹操眼中怒火也不得平息,他知道自己再多解释也是徒劳,深深叹了口气,松了手放他离去。
董贵人堂舍的内室里燃着邓结特制的安神香,她此刻正为惊悸不安的贵人推按着太阳穴。
董贵人想着前几日邓结的告诫,心中总有些忐忑,她拉着邓结的衣角,紧闭双眼。
“夫人……今日我总有些不安,这心头老是突突个不停……”
“贵人安心,动气易伤胎儿,外头总还有陛下……”虽然她自己心里也不知为何今日有些奇异地躁动,仍压着气息希望能尽量安抚下董贵人,“待妾身再为贵人按压头顶……”
她话未说完,却听一声巨响——
“砰!”
如狼似虎的甲士在卢洪的带领下蜂拥而入,迅速钻入堂舍各处,冰冷的铁甲撞击声、粗暴的呵斥声、内侍宫女的尖叫声瞬间在堂舍内炸开。
董贵人吓得起身钻入邓结怀中,看内室的门也被无情地破开,五六名甲士如入无人之境自顾翻找起来,翻箱倒柜,器物碰撞碎裂之声不绝于耳。
“你们!你们是何人!在这里做什么!这可是贵人堂舍,贵人身怀皇子,你们怎敢……”
“说怿。”门外响起他的声音,熟悉的嗓音,却带着陌生的调子。
邓结抬眸望去,郭嘉一身肃杀之气,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
“奉孝……你……你这是做什么……”她不禁紧了紧手中的力气,想将董贵人往怀中更藏着些,声音里透着本能的颤抖,“我真是自愿留这里的……文若先生前日来过……我、我让阿榆槐娘他们告诉你等我的……”
“与你无关!”郭嘉目光越过她,死死地盯着她怀里惊恐万分的董贵人,“董承、吉平等人勾结外藩、密谋刺杀明公,其罪当诛,九族难逃。”
“你、你莫要血口喷人!这等罪名,可是要讲证据的!”邓结不敢再看郭嘉,紧紧搂着董贵人大喊。
“证据!”就在此时,一名甲士从董贵人的妆匣暗格中搜出一条染血的玄色腰带,翻过内里竟缝着一方素帛,“祭酒、卢校事!证据在此!”
卢洪接过腰带展开一看,脸色剧变,随即大步上前,将腰带双手高举,“回祭酒、回夫人,搜获‘衣带诏’一件!上有车骑将军董承、太医令吉平、长水校尉种辑、昭信将军吴子兰、议郎吴硕五人签押血指印,左将军刘备签名!此乃谋逆铁证!”
“不——!”一声凄厉的哭嚎从堂舍门口传来。
天子跌跌撞撞从外冲进来,惨白着脸色、颤抖着全身,指着卢洪手中血书,眼中尽是绝望和恐惧,“你们……你们不可!那是……那是……”
他想说那是“朕的旨意”,可又能有什么改变?说不准连自己也一并被处死,就像当初董卓对兄长那样……想说那是“伪造”、是“构陷”,却也无任何辩驳的余地。
在郭嘉和卢洪冰冷的目光注视下,在那些气势汹汹的甲士环伺下,他所有的勇气都化作乌有,踉跄地扑到郭嘉面前,“郭祭酒!朕待令夫人周全,请祭酒开恩,求求你饶贵人一命罢!”
天子哭喊的声音中充满了卑微,“求求你……看在……看着她腹中乃是朕的骨血,是皇家血脉的份上……饶她一命……哪怕……哪怕让她先把孩子生下来再……”
他说着,眼中泪水簌簌而下,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那闷响让邓结心如刀绞,比起那日她的跪拜,此刻天子的这一磕要来得沉重太多。
邓结不敢松手,揽着董贵人也跪倒在地,她也将自己的额头磕在地上,哀求着:“奉孝……祭酒……即便贵人有罪,可她腹中胎儿又何辜?妾身……妾身愿以性命担保,留在此处寸步不离,照料贵人直至生产,只待皇子降生,贵人也好……妾身也好……愿一并同罪同罚……”
郭嘉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替囚她之人求情的妻子,一口一个“祭酒”、“妾身”的同自己这般称道,如万箭攒心般疼痛。
可纵有翻江倒海的心绪,他也再没有别的选择。
“斩草除根……明公之令如山。便是生下来,照样也得死……长痛不如短痛,此刻了结,反倒干净。”
他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既是在讲与他人听,也同样在说服自己。
“郭奉孝!”邓结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泪水模糊了她眼中郭嘉的身影。
她的心凉了大半,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还是与她生死相伴、在后院与她调笑、在无数个夜晚相拥而眠的丈夫么?
“拿下!”卢洪识趣地下令,两名甲士立刻上前,粗暴地要拖开邓结,拉扯董贵人。
“慢着!”邓结用自己的身体隔绝开董贵人的身躯和甲士的手,泪流满面地嘶吼着:“横竖都要死……妾身唯有一求……”
甲士回身看郭嘉抬手,不再动手。
“请让我……亲手喂她服下麻沸散……让贵人……少些苦楚……”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郭嘉,两人交汇的目光只让彼此更为生疼。
郭嘉微微颔首的默认,让邓结松了口气。
她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些白色的粉末,从案上摸下一只装着水的漆盏。
董贵人被这阵仗吓瘫了身子,啜泣地呜咽着:“不……陛下救我……陛下……”
吓瘫的天子只能张着嘴怔怔地看着邓结手中的动作。
邓结豆大的泪珠滚落在董贵人的脸上,强打着精神安慰着:“贵人……贵人听话……喝下去……便不疼了……”
可她怎么也压不下自己发颤的声音,将药粉化在水里,扶着董贵人的下颌引她咽下。
“闭上眼睛……一会便好……”她喂完药,将董贵人全然抱着怀里,用搂着一个孩子的姿势,轻轻摇晃着,低声呢喃着。
待怀中人儿不在有劲,她终于哽咽道:“是我无能,护不住你……这般罪孽,该我一世无子……”
这话如柄双刃剑,同时扎进她夫妇二人心里,一个闭眼沉默,一个痛哭流涕。
一阵静默之后,董贵人身下罗裙,缓缓洇开一片鲜红。
“不——!爱妃!!”天子目睹此景,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声,他挣扎着想要扑过去,却被甲士们死死按住。
邓结看着那血迹,心如死灰,她抬起头,泪干了几分,声音中也多了些平静,对郭嘉道:“再给我个机会……至少……让她走得干净些。”
郭嘉喉头滚动,艰难地点头。
“此等污秽,陛下不宜观看。带陛下离开。”卢洪见郭嘉默许,便示意甲士将天子带走,自己也退出内室。
郭嘉抬脚,想帮她将董贵人抱上床榻,被邓结抬手制止:“祭酒见不得血腥……此等污秽……祭酒亦不宜观看……”
当初邓结新拜师,华佗带着弟子们学习如何动刀,郭嘉非要跟着一起瞧。
那铍刀“咔嚓”一下破开的血肉淋漓让郭嘉立马翻涌起恶心,冲出茅屋在外呕吐起来。
彼时陈宣还笑着跟出去安慰道:“正常、正常,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叫你别看,你非要犟。倒是师妹……可真有些天赋,竟这般冷静。”
郭嘉忆着这些往事,心中不免一阵抽搐,可他的撤离却不是因为地上的血渍,而是邓结疏离的眼神。
关门前,他看着邓结毅然横抱着董贵人起身,将她轻轻放置榻上。
不知过了多久,邓结轻轻打开格门,血腥之气直冲而出。
她一步一颠簸地踏出内室,被门槛绊了一脚,郭嘉及时上前接住,却被推开。
她平静地对众人道:“贵人……失血过多……已归天了……”
众人朝内室望去,里头灯火通明,从榻边,到案上、书架上、一直延伸至门口,点满了蜡烛,那火光随着气流一齐涌动。
床榻上盖着两方白布,一大一小,无声无息。
“啊———!!!”天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昏厥过去。
郭嘉强压翻涌的情绪和胃中的不适,挥手示意卢洪带人处理。
匆匆而进、匆匆而出,众甲士以最麻利的速度处理完,带着天子一并撤出了堂舍。
卢洪躬身退出,只留郭嘉和邓结两人。
邓结静静地看着人群散去,所有的精神力干涸,瘫坐在地。
郭嘉跪在她身前,无视她满身的血污,伸手想要拥抱她,“说怿……”
“啪!”
邓结猛地拍开他的手,空洞的眼神终于聚焦在他脸上,再无愤怒和指责,只是张了张嘴,最终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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