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即一噎,“……不,这都不重要,我又不是什么天地神祇,你瞒这些于我又有何用?难道我还能逆转乾坤不成……”
说着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头,砸在膝上,不住抖动。
郭嘉看着她痛苦蜷缩的模样,心口也像被重拳捶打。他伸手想触碰,又转而紧紧抓住自己膝头的衣袍。
“可你对我来说……”他神色黯淡,偏执地断言:“便如天神地祇。
只要你能安然无恙,远离这血腥污秽……其他的事,于嘉而言,皆可视而不见。”
邓结未曾想过他竟有这般念头,但转念一想,自己何尝又不是将他视作唯一的信仰,不禁潸然泪下。
良久,她才艰难开口:“那董贵人……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娃……还有她腹中……五个月大、已然成形的胎儿……到了你眼里,怎就成了‘逆党’……他们又何辜……”
郭嘉却毫不留情地回击:“你曾经也会为了自保、护村,亲手杀过水贼,这种道理你应该懂——他们不过是换了个身份、换了个模样。”
他说着,声音也不住地拔高,语气愈发狠厉,“今日倘若吉平得手、刘备反攻许都,那么被架在那里的便是你我!是文若、是明公,是我们这边的所有人!
权力便是如此……手握得越紧,就越不能松手,一旦放手,万丈深渊!”
“但你也曾为了不相干一村山民,和兄长赌命独闯山寨……”邓结闷着胸口的气倔强地嘟囔着,“奉孝……不该是这样的人……”
她说着,眼中泪水再次汹涌。
她永远记得那个冬夜,二十出头的郭嘉,只身举着火把,手持一长串酒罐、竹节,悍然立于山寨的篝火前。
身后是跳动的冰冷蓝焰,身前是暖黄的火光,在他冷峻决绝的脸上交相辉映,一人面对百十山越,气势如虹,如神兵天降。那时的他,意气风发,心中自有一份凛然正气。
“那也是因为你在那群人里面!”郭嘉几乎是脱口而出。
随即,他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自弃的坦白:“只不过……我当初没告诉你罢了。你也说过我心窄……”
他终于将手覆上她的脸,强自扶过对上她的双眸,那眼神孤绝而脆弱。
“……我便告诉你,是,我心窄,窄得容不下太多东西。”
“嘉五岁便成孤儿,从记事起,每日面对的就是如何活过明日。
一餐一饭,一衣一履,皆以命搏。
失足落水无人救,病痛缠身无人问,遭人欺凌无人护……
每一步都踏在生死边缘,无人可依,无人可托!
这世上没有会无条件支持我的父母兄嫂,没有事事替我兜底的氏族家庭,我只有我自己!”
邓结的泪水无声滑落。
她知道他这话是在说自己,曾经她可以毫无顾忌地行“义诊”无非是家底殷实,不需要考虑生存困难,所有的任性也都有母亲兄嫂担着,而他一个北方人能够习得凫水之因……也不过可见一斑罢了。
她也一向心疼郭嘉孤苦,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地支持他,希望能凭借自己的微薄之力,填补他生命中的空洞。
只是不想这种深入骨髓的不安与孤独,早已在他心中扎根,成为他的生存信条。
郭嘉捏起她的手,掰着她的手指,如同那天她自己在数一般:“我心里只能装下你们四人……那是唯有你们真心待我,不求回报。
文若送我入学,引我入仕;
元明兄救我性命,信我助我;
明公知遇之恩,护我宠我;
你……”
自知无需多言,扣住她指间,紧紧握着,紧到在发颤,“你以为我不懂今日你为何主动去喂她麻沸散么?”
邓结被他这话惊得全身一颤。
郭嘉双眼黯淡下来,心中轻叹“果是如此”,直言点道:“你不止是为了她……更是为了我。你在用你的手……替我扛罪……说怿……”
邓结双眼垂泪,她的指节也不住发紧。
“说怿,我不愿你涉险,一如你不愿我独扛……我只想与你守着你我二人的家,我想你也是一样……”
他想起她抱董贵人起身时的眼神,心如刀绞,哽咽着:“我从未想过,你要用这种方式,来替我分担。这罪业,不该由你……”
邓结摇着头,泪珠飞溅,“你别说了……别说了。你我夫妻一体……如何分你我……”
郭嘉轻抚她的脸,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孩子……有便有了,那是我们的福分。若是没有……便没有!”
对上邓结眸光闪动的双眼,“若真是孽缘报应,便报在我身上:合该我……一世无子,绝无怨言!”
邓结被他的这番赌誓怔得无言,她终于摊开手掌,按压在他胸口,感受着他的心跳。所有的质问、惊惶,都再难问出口。
他或许冷酷,或许偏执,可又是如此真诚地对自己坦白,她还有什么立场去拿自己认定的“正义”去和他对抗?
邓结按下心中隐秘的叛逆,无力地靠在他的胸口,“奉孝……”手掌攀上他的脖颈,轻柔地抚摸着,沉重地叹息着。
郭嘉见她终于不再抗拒自己,便将她揽入怀中,紧紧地感受这失而复得的温柔。
“罢了……本就是……‘乱世同党’……对罢。”邓结恍然想起他曾经的一句玩笑,如今竟一语成谶,面露苦涩。
“报应也好,风雨也好,我都愿意与你同担……只是,现在放我一人静静罢。”
郭嘉不舍地撒手,撤开两步,却也不起身。
“怎么了?”
“陪你呗。”说着将自己往石边靠了靠,舒展开身体,顺势躺了下去,“‘同党’嘛……自然是你在哪我在哪。”
邓结没好气地抬手指他,他抽出袖中的竹简,挡住自己的嘴,从缝间漏出一句“我不出声”。
邓结抽过简牍靠近细辨,上头写着“刘备斩车胄,明日出征”。
“……也好,有我一人静静的时候了……”她将简牍送回郭嘉手中,心中又泛起酸涩来。
郭嘉伸臂将她压在自己胸膛上,“那现在再赊嘉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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