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顾坚强

多少有些奇怪。顾至心想。

依照《大魏枭雄志》的说法,原主的兄长顾彦谋略出众,颇有一些才名。

老徐倒也罢了。荀彧被戏称为颍川猎头,对从未在外展露过才能的郭嘉都能知之甚深,可他却从未听说过“谋略出众,在故乡颇有才名”的顾彦。

单纯只是巧合,还是……

顾至将一切疑问藏在心底。接下来的路程,他和老徐急速策马,没有再交谈。

从河内郡到东郡,从温县到顿丘大约二百多公里,取最近的官道,减去中途休息的时间,全程计八个小时,四个时辰。

两人取道荡阴,途径黄泽、繁阳,最终抵达顿丘。

进入城内的时候,天色已晚,已临近宵禁。

半路下起了毛毛细雨,两人顾不上躲避,牵着马疾走,来到城西的客舍。

这间客舍小而老旧,墙面新刷过,屋顶攀着几节粗壮的络石藤,一直延伸到屋后的杨树上。

两匹棕马交由客舍的酒家佣安置,顾至与老徐带着一身水汽,穿着被水浸得发沉的衣袍进入旅店。

坐在垆前的掌柜正在拨弄算盘,听到动静,抬起头。

他蓄着半尺长的黑色胡髯,目光炯炯。

掌柜看起来认识老徐,而且与老徐颇为熟稔。

“元直,回来了?”

元直应当是老徐的字,徐元直……顾至多看了老徐一眼。

老徐点头,接过佣工递上来的葛布巾,将其中一条分予顾至。

“志才这几天可有清醒过?我带人来见见他。”

算盘上的木珠子凌乱地撞在一处,晃荡作响。

掌柜讶然抬头:“戏处士昨日醒来,看着是大好了。他说要去寻你,你没与他碰上?”

浓黑的长眉在额心扭成一线,老徐的声音低沉了一些:“应是岔开了。”

他又问掌柜,“志才真的大好了?葛兄怎么说?”

“葛真人倒是没说什么,跟着戏处士离开了。”

顾至用葛巾包着衣袂,沉默地拧着水,听着老徐与掌柜的谈话。

等掌柜交代完,他只问了一句:“那个为戏处士报信的人,如今在何处?”

掌柜虽然不认识顾至,但见他与老徐一同前来,倒也乐意为他解惑。

“那人自称有事,在元直走后就离开了顿丘,差不多是前后脚的功夫。”

果然可疑。

顾至不再询问。

老徐无暇他顾,三两步走到垆前,擦到一半的葛巾被丢到石台上。

“程兄,你说志才去寻我,莫非他知道我去了河内?是葛兄告诉他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

程掌柜拾起湿漉漉的葛巾,丢到老徐的怀里,

“擦干净,你看看,都把地上淌湿了。”

老徐掐着葛巾,来回踱了两步。

他看上去有些焦急,又有些不得劲。

“顾郎,你看,我并未骗你……只是没想到与志才岔开了,害你白走这一遭。”

顾至摇头:“不算白走。”

就算没有老徐这件事,在钱四事件之后,他也该离开几天。

只有这样,才不枉费曹操“佯装断腿”的表演。

顾至这句话乃是随心而发,可老徐并不这么觉得。

他把“不算白走”当成了客套话,还以为顾至怕他窘迫,用这句话宽他的心。

老徐面上的动容之色太过显著,看得顾至默然无言。

但顾至没有解释,只是询问老徐:“可还记得报信之人的模样?”

老徐回了句“记得”,又说:“先去客房换身衣服,一会儿我来找你。”

确实不急于这一时,顾至没有异议。

等顾至到二楼客房简单洗漱,换上店内提供的短褐,同样整理了一番的老徐掐着时间敲门。

房门打开,站在门外的除了老徐,还有送飧食的佣工。

两份飧食被并排放到相邻的两座案上,佣工轻手轻脚地退出客房。

“我明白你的疑虑,事到如今,我也觉得那报信的小子颇为可疑。”

老徐在案边坐下,提起漆盘上的陶壶,

“只可惜进城的时候赶上了宵禁,现在已经没法出城了。”

他倒是可以偷偷翻墙,和昨天夜探曹宅时一样摸黑跑路。

可是跑得了人,也跑不了马。

他总不能扛着马翻墙,或者徒步跑回温县吧?

老徐给自己倒了杯浊酒,一口饮尽。脑中一会儿是他艰难地扛着比人还高的大马,试图驮上高墙的画面,一会儿又是他在二百公里长道上狂奔,吐舌气喘的模样。

老徐不由打了个哆嗦。

顾至慢悠悠地吃着盘中餐,没有对老徐的话予以评价:

“早些休息吧,明日赶早。”

听起来冷淡的话语却让老徐镇定下来,开始提筷子吃饭:

“你说得对,多想无益。”

顾至:“?”

他什么时候说过?

食者不言,两人专心吃着饭,都没有说话。

现在是酉时六刻,已经错过客舍开火的时间。客舍提供的饭是事前煮好,等顾客需要时才煨在炉上的大锅饭。因为焖得太久,口感并不佳。

但不管顾至还是老徐,都将饭菜吃得干干净净,一点没有剩下。

等老徐饭后饮了两小杯酒,顾至放下筷子。

难吃。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下次都让他穿到一个有美食的地方吧。

佣工收完碗筷,老徐捧着那壶酒,以指为笔,沾了少许酒液,在案上迅速勾画。

“这是那报信人的模样,你以后若见着了,心里留个底。”

饭后昏昏欲睡的大脑为之一清,顾至敛去些许漫不经心,看向桌案。

一尺见方的案面,一个人头赫然其上。

他青面獠牙,舌头粗长,鼻头硕大……与哈士奇格外神似。

真是震古烁今的神仙画作。

顾至抽了抽嘴角:“地狱三头犬?”

老徐茫然:“什么地狱三头犬?”

顾至换了个说法:“……你这画的是人还是犬。”

老徐神色惊异:“自然是人。犬怎么能口吐人言,替志才报信?”

此话一出,两人都沉默了。

顾至为了这个人头哈士奇而沉默,老徐则是因为……在说完这句话后,他也越看越觉得自己笔下的人像狗。

老徐胡乱将酒液糊成一团,销毁“画作”,又用葛布拭去桌上的污渍。

“咳……”他提着酒壶起身,“早点睡吧,我的寝居在二楼尽头第二间,其余的明天再说。”

“不送。”

老徐背对着顾至,挥了挥手,在离开卧房的时候替他掩上大门。

顾至解下腰间佩剑,扣在简陋的木架子上,坐在榻边整理行囊。

行囊内包了一布袋的梅诸,近似于现代的话梅干。

随手掏了一颗,丢到口中,顾至松散的神情被酸成困惑的形状。

大公子,你很妥帖,还不忘在客人行囊里放零嘴。

下次别放了。

坚强地吃完无核的梅干,顾至用清水漱了口,略作消食,便褪了外衣,躺在榻上休息。

估摸着时间,大约是戌时一刻,晚上七点多。

要在这个时间点睡着,也是一种挑战。

顾至翻了个身,原以为又是深夜煎鱼的一天,却没想到,这一次入睡格外轻易。

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所有思绪逐渐沉淀,被笼在雾气之中。

……

第二天,顾至准时醒来。

窗外的雨还在下,雨声伴着喈喈鸟鸣,格外助眠。

顾至打开窗板,少许雨丝见缝插针地进入,将窗沿染成深色。

天色微亮,因为下雨的缘故,辨不清天时。

顾至拉开房门,一眼扫到走廊的尽头,一个人影靠着墙,似乎已在那个位置等候了多时。

走廊一角挂着漏壶,显示的时间正是卯时六刻,早上六点半。

“……早?”

老徐打了个哈欠,目光涣散,眼圈青黑。

“看来你睡得不错。”

顾至也很意外自己睡得不错,但这显然不是什么值得探讨的话题。

“走吗?”

“走。”带着与千年后早班社畜同调的气息,老徐满脸颓唐地迈步,丢给顾至一个陶瓶,

“这是刀尖药,带上一些,髀肉疼了可以涂上一些……对了,你脖颈上那道伤也可以用,那伤还未完全掉痂,每日用上一些,没有坏处。”

骑马久了,两腿容易摩擦出血,他们昨日的二百里加急并没有想象的那么轻松。

老徐这也算有备无患,只不过,昨天他的手上并没有这东西,也不知从哪捣鼓来的。

“谢了。”

顾至收好陶瓶,与老徐在客舍内用膳。

朝食过后,掌柜周到地为他们准备了两套斗笠、蓑衣,以及一些路上吃的干粮。

两人收好包裹,付了银钱,当即离开顿丘,策马前往温县。

又是二百多公里的路程。只是这一回,因为天降大雨,道路泥泞不堪,即使他们中途减少了休息时间,也依旧无法像来时那样迅疾如电。

当他们离温县只剩下十里,雨势渐小,濛濛雨丝轻飘飘地旋转,清凉拂面。

“路上被这场雨耽搁了太久。看邻城挂起的灯,只怕没多久就要进入宵禁。”

老徐稍稍放缓马速,呵出的气在雨中化作白烟,

“反正要等明天才能寻人,我先不进城了,到城外农户那借住一晚。”

不管老徐是为了避免麻烦,还是另有想法,顾至都没有阻拦。

“我先入城,你若要寻我,便到昨天的地方……”

老徐勒转马头:“知道了,你快进城吧,一会儿就宵禁了。”

顾至颔首,没有再多言。

“就此别过。”

勒缰扬鞭,向着温县纵马疾驰,顾至迎着漫天细雨,掠过数不尽的草木,终于看到高耸而半颓的城墙。

在距离城门不足三里的官道,五个披坚执锐的精兵截断道路,煞气汹汹地举着长/枪。

“停马,绕道。擅自靠近者,死。”

顾至依言勒马,被斗笠遮挡的面容在雨雾中模糊不清。

“几位,我赶时间,可否通融通融?”

“废话什么?”为首者怒目冷喝,冷硬的枪尖指向顾至的所在,

“赶紧滚,兴许还能捡回一条狗命。”

露在斗笠之外的薄唇被风雨冻得有些发白。

听到精兵的恫吓,那苍白的唇好似轻轻勾了勾。

“如果我不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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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反贼:停马,绕道。擅自靠近者,死。

顾至:好的。

反贼被K.O。

反贼(坚强):……擅自靠近者,我死。

顾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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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顾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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