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我形容宗谷冬司,我会用“球体”来描述。是对自己人生的极致理解与掌握,生命的一切都被他内化收拢。物理学上最完美的三维体——收敛的、拢缩的、无懈可击的。当其他人还困囿于个人成长、家庭关系、爱恨纠葛甚至是理想信念与人生意义中时,他早已知晓自己最该专注于何物,最不能放下什么。哪怕是输赢成败,利益得失,讥嘲褒贬,世间一切纷纷扰扰,都无法撼动他分毫。
多么完美到极致的人生把控状态,多么恐怖到极致的精神专注力——像极了每一分毫都收拢到光滑完美的球体,已经到了如千奇百状、棱角分明多面体的普通人一样的我们,几乎永生都无可企及的地步。佛论五毒心,人大多都难以绕得开贪嗔痴慢疑。可在他这里,清透得像水一般无可迷眼乱心。我尚且囿于过往,至今扭曲自己找不到本心;可他早已纯粹地专注于本己,对世间其余一切都处之泰然。
像遗世独立的神明,朝俗世间的一切投来平静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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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乃女士曾评价自己的孙子:明明什么都不想接纳,一旦执着起来却不再放手。我当时还说这是优点啊,能持之以恒、坚定不移地面对遇到的所有困难,能毫不畏惧地承担起所做选择下的出现的所有责任——这不是优点是什么?而此时此刻面对着格外执着,执着到了倔犟甚至执拗程度的宗谷冬司,我分不清自己这一瞬间的心情是更想给他一拳,还是给我自己一拳。
我说我身体不适,他说那我们先去医院;我说我没做好心理准备,他说我陪着你——不够的话就叫上祖母一起;我说我没准备伴手礼,他冷静地拎出礼品袋。我绞尽脑汁憋不出一个借口,没辙的我破罐子破摔:“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嘛!”
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十五岁离家前的人生全部淹没在将棋与学习里,与父母寥寥无几的直接交流早已模糊不清;十五岁离家至今,除了在比赛遇上过父亲的几次,仅有数月一回的电话联系。茫然失措的我选择了长久的逃避。所有的漠视与歧视结成了扭曲的果,未落到合适之处的爱让果子膨大得变本加厉。我攥着酸涩的果实不知如何。
我知道他们爱我,如果不爱我就不会偷偷拜托神宫寺会长对我多加照顾;如果不爱我就不会一直从宗谷冬司那里探听我的状况。可他们不恰当的爱让我们的关系越来越扭曲,明明是爱,落到我身上却有很多变成了伤害。不知如何是好的我下意识选择了逃,飞似的逃,逃得越来越远。
“没事的,”宗谷冬司说,“你早就飞越它了,你无需改变自己什么。”
最终回家的场面比我想象的要温和,比我想象的要平淡。看得出来父母和祖父母都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想表现得太激动而再一次吓跑我。他们小心翼翼又掩饰不住就别重逢的喜悦,他们高兴地笑着却忍不住落泪。过去的苦痛无法删除,冻结情感的冰封肉眼可见地消融。也许,也许,我的一部分终于被他们接纳了——或者说我终于开始学着接纳他们了。
从家里离开后我抱着宗谷冬司哭了一大场——他清楚我还需要一定的缓冲时间。宗谷冬司只是安抚性地顺着我的脊背,什么都没有说。
太好了,我泪眼朦胧地心想,有宗谷冬司真是太好了——执着起来就不再放手的他为我搭建了一架桥梁,亲手递给我一个打破过往牢笼的开头。
——他知道真实的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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