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的氛围骤然变得冷凝至极。
“森医生。”福泽沉下表情，不动声色的在身侧握紧拳头，“我想，我方才已经对此致歉了。”
鸥外不紧不慢地饮下一口茶，“确实，但我可没说我已经接受了，福泽阁下。”
乱步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就差瞪着医生了，仿佛就没有见过这样厚颜无耻的大人。
“「一旦冒犯，便百倍奉还」，这便是黑手党面对敌人的原则。”鸥外将茶杯放回碟中，瓷器无害的清脆碰撞，此时却仿佛捶击在每个人最细末的神经之上。
“话虽如此……”鸥外突然卸去了大半恐怖的气势，笑意盈盈地弯起眼角，“福泽阁下与乱步君并非敌人，而是盟友，所以我可以向你们告知我的理由和条件——当然，谈判也是完全可以的。”
然而，经过方才他一番威胁暗示，侦探社二人已经无法将其看作纯然友善的信号。
“我只能说，租下这处会社，是我加入夏目老师的计划之前就做下的决定，严格来说和我现在的立场无关哦。”仿佛没有看见对面二人神色中的警惕，鸥外用相当无辜的表情说道。
接着又仿佛真心实意地在苦恼着，“现在的话，作为港口黑手党的会社，那处的面积又太小了，便一直没有启用——于是便按照治君的兴趣，把杂物间布置成他的安全屋了。”
“便是这样微不足道的理由。”话音落下，鸥外无懈可击地微笑着，“福泽阁下和乱步君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既然如此，那我冒昧询问。”福泽谨慎地斟酌着措辞，“森医生，是否有将空置的会社转让的意愿？”
“我明白你的意思，福泽阁下，出让一间闲置的会社，令盟友扎稳脚跟，这似乎是连夏目老师都会满意的双方皆大欢喜的结局。”鸥外停顿了一下，随后轻轻笑了笑，“不过，就如同我方才所说的，贵方的诉求客观而言，无碍我方的利益。更何况……黑手党并非慈善组织，无条件的退让也不符合我的行事作风，我这样的说，福泽阁下能明白吗？”
“……我明白了。”福泽明白这次己方不慎落了下风，他按捺着心绪深深呼吸，“你想要什么条件，森医生？”
“哦呀，这可不是我应提出的。”鸥外维持着平静的从容，甚至好心情地把玩起身边男孩的卷发，被孩子羞恼地一巴掌拍开后，才意味深长地继续说道，“是侦探社，需要给出让我满意的条件才对。”
“……大叔。”观察了二人谈判许久的乱步低声道，他默默取出黑框眼镜戴上，“信我。”
“客套的虚伪话就不用多说了，森医生，虽然这样那样的很抱歉啦。”乱步还是相当直截了当的开场风格，“但关于侦探社的选址和安全这点，我们也是不会退让的——当然，我这么说是因为，我完全清楚医生您想要的是什么。”
“哦呀……这可真是令人惊讶，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会笑纳怎样的条件呢？”鸥外端起茶杯，露出鼓励般的微笑，“乱步君不如说说看？”
乱步打量了眼前的医生与孩子片刻，扶着眼镜，不输声势地说，“答案其实很简单，你希望保留那层会社的所有权，无非是想让那里一直都作为太宰他的安全屋吧？那就好办了，森医生，你可以有我代表侦探社作出的承诺——无论之后我们双方的盟友关系变得如何，从今往后，只要太宰他出现在这个屋子里，我们侦探社就会尽可能地为他提供庇佑……这个条件，您满意吗？”
“乱步？！”相当明白这个许诺具有怎样沉重的分量，连沉稳如福泽都不由惊呼出声，侧身看向身边的侦探少年。
而坐在二人对面的太宰，已经在沉默中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你应该清楚，森医生，这是很重的承诺。”乱步表情严肃地说，“所以作为交换，你必须要答应，永远不许让港口黑手党或者任何其他可疑的势力入驻那里，如果连这个条件您都不接受的话，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鸥外在寂静中端坐片刻，才欣然喟叹一声，“这样的条件，真是受宠若惊啊……既然乱步君已经承诺道了这种份上，要是我再不答应，便成了我方的不识好歹吧？……好吧，贵方的条件和许诺我全部都接受哦。”
“森先生？！”这次是太宰发出小声的惊呼，一双圆圆的鸢色眼睛盛满了复杂的情感，欲言又止地从身侧望了过来。
“嘘，治君，我有数的。”鸥外轻声说道，在桌下轻轻回握了男孩不知何时便攥紧他衣角的手指。
他朝对面的两位盟友弯了弯眼角，“毕竟，如果谈判破裂的话，不仅侦探社要重新选址，盟友或许也做不成了，对于我的最优解原则来说，可真是得不偿失啊。”
鸥外轻轻笑了笑，他垂下眼眸，将手轻轻抚在身边男孩的脊背上，流露出纯然柔和的神情，“那么，这孩子，以后也拜托两位了。”
太宰感受着身后传来的灼人温度，恍恍惚惚中，连呼吸都不由屏住了。
接着，医生用手指轻点起下颌，“具体的措施应该并不困难——虽然治君还是个孩子，但我还是可以用些非常规手段，将房屋的所有权完全转到他的名下，这样的话，那层会社名义上就同港口黑手党完全无关了，你们也无需再顾虑官方上的审查刁难，如何？”
“……多谢你，森医生。”福泽郑重地颔首。
“啊啊，就如我所想的那样，虽然你们两个成天呆在一块，但在档案上，你们是完全没有交集的两个人……是故意做成这样的吧，森医生？”乱步看着仿佛已经在震惊中完全失神的太宰，暗中撇了撇嘴，忍不住提点道。
“乱步君。”鸥外不带任何情绪的紫眸，仿佛警告般扫了过来，半晌后才缓缓道，“我会做到我承诺的事，也请你代表侦探社记住这个许诺。”
“当然，或许您一直想要的就是这个吧？”乱步有恃无恐地选择了迎难而上，露出微微挑衅的笑容，“森医生，我看不透您，您现在的恼怒又有多少是故意装出来的呢？但看在太宰的份上，我可以全部保留我的意见。”
鸥外闻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令人分辨不出任何喜怒，“既然已经谈妥，我们就准备告辞了，黑手党内部还有很多事务等着我操劳呢——再会了，福泽阁下，乱步君。”
随即，他朝身边的男孩伸出手，神情温和地说，“我们走吧，治君。”
医生牵着小小的身影来到门口，轻声的亲昵叮嘱被呼啸的风隐去，“好了，别闷闷不乐了，不是没有把你的安全屋卖掉吗？森先生已经尽力了。快把外套穿上，把围巾和帽子都戴好，外面风大，别再感冒了。”
两人走在横滨的街道上，因为是秘密出行谈判，所以只能走一段路，然后搭乘电车回去。
在凛冽的冬日寒冷中，黑色卷发的孩子默不作声地，静悄悄地用那双聪慧剔透的鸢眸仰望着身边的大人。
一言不发地盯了许久，才垂下脑袋，默默地握紧了医生的手，并将身体与医生贴得更紧了一些，又紧了一些。
鸥外有些诧异地侧身，轻声询问，“治君，是觉得冷了吗？”
说着，又扶着孩子的肩膀，将那单薄的背脊往怀中揽了揽。
太宰依旧没有回答，只是低头安静地用瞳孔描绘着地砖上的纹路，脚下的道路此时此刻仿佛正在无限向前延伸。
身侧的温度也仿佛是永恒的。好像就能这样，一起相伴走过未来无数个冬天。
……
【青岚篇】完
*还记得森先生租下了侦探社的楼下吗，目的揭晓，他就是为了这一刻(^ ^)
*下一篇章【曳航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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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五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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