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理事所坐落于接引殿，每每清晨都会有一缕神光从太阳殿传来，穷奇舒展腰身，拍拍脊背，缓缓推门。
“早啊，小虎子。”
这小兽几日都起的格外早，日日摇头晃脑，好似有使不完的精力。
见穷奇一只脚踏入，我连忙放下手里把玩的墨笔，跑向他跟前，仰面瞧着他。
“又有什么事？”
知道他懂我的心意，便怀着一抹坏笑，从背后拿出一叠文书，“派遣证明！”
穷奇语塞，只得看着那张摊开的金纸上赫然印着，“城隍土地庙分庙——往生谷土地公邀”，这...完全被忽悠了啊，土地庙的事不归理事所管，明显是被卖人情卖给土地庙打苦工。
半响，穷奇弱弱地问，“我要去吗？”
我一把把文书塞他手里，开始到处捯饬起来，“当然，我蹲了好多天才蹲到的，来之不易，而且这是我第一次外派，所以必须带上你。”
“他们知道你我的身份吗？”
“不知道...”
我直起腰，有些疑惑，一番思考，也意识到穷奇为何这样问，“我们身份特殊，但也不能去滥用特权，虽然有很多好地方可以去，但总要一步一个脚印从开头走...对吧。”
真正的朝阳还未完全晒过来，我俩已经背起行囊出了南天门。
一路上，我在一旁悄悄地打量起穷奇，不巧正对上他的视线，“小虎子，旅途无知，我送你样东西。”
说罢，便在琳琅袋里翻找，拿出一把厚重的武夫刀，我拿着手柄一端，另一端拖拉在地上，“送你件武器，我听说人间的散仙很多都是看人下菜，这把大刀正好有用。”
我托起大刀向他靠近，刀尖在地划出刺啦的声音。
本以为他会习惯性地推脱，没等恍惚间，他接下大刀扛在肩头。
我一愣，愕然收回刚才的模样，既然如此，那便无心观赏周遭的景色，安心赶起路来。
处于西南边界的往生谷，再往前一步便是无边际的大地河，话说那条河里生长着大片的红花，整条河似天边红霞，俗称血河。
大地河是一奇观，确也因一段缘分荒凉上千年。
神仙道侣，所到之处都想讨个好彩头，想兴旺一个地方容易，冷落也自然。直至今日，所谓的连神仙都不愿踏足的地方，已经沦落到只剩山谷中一孤峰上的土地庙了。
山谷地势低洼，微弱光亮驱散不了谷内的浓雾，到门口，土地公远远地迎上来，“有失远迎啊仙君，往生谷土地庙欢迎你们。”
接着，土地婆婆携着童子小妖，半推半就的示意他们往前。
几个小孩扭扭捏捏地排好队形，拿出背后的响铃，跳起不熟练的舞步，生涩地出声，“上下恒心，业绩攀升，一鼓作气，再创佳绩...”
雾气如水，虽带着斗篷，也难免打湿衣裳不舒服。
小孩们许是被穷奇肩上的大刀吓着了，一结束便蜂拥着跑进庙。
我取下行囊，拍撒发尾沾染的水汽，示意穷奇收好刀，随我一同进殿。
穷奇取下滴水的竹帽，用帆布包裹刀刃，“山谷的地形可真独特。”
土地公没有回答，只是走了好几步才轻声道，“几百年前，有一条黑蟒在此地修行，故而山谷如一环碗，地势低而雾气深。”
说罢我与穷奇对视一眼，还没意识到此行任务不是能草草了结的了的。
入殿后，我连忙搀扶土地婆婆慢慢走，“阿公，阿婆，此番受邀前来，定是你们遇到了什么难处，不妨直接与我们同讲，我俩定竭尽全力解决。”
眼见着土地公顿了顿，土地婆婆捏了捏搀扶在她身上的手，“来，乖孩子，先坐下，我们慢慢说。”
她握紧我的手，待一同坐下后，我接过童子递过的热茶，“阿公阿婆，就叫我小天吧。”
殿内没有多少摆设，木质屋子抵挡了屋外的水汽，等土地公把小孩子们都叫去另一个屋子，土地婆婆才继续开口，“虽说人间事该土地庙全权负责，但此次，是真的没有法子了，才动用各种关系，想请你们帮忙。”
土地婆婆看向土地公，“虽说我们这荒凉，但却有不少的小妖在此地安生，如若同百年前，那这些生灵该何去何从...”
土地公与土地婆婆皱着眉，为了这件事，他们几月都未曾合眼。
百年前？百年前发生了什么？没等我缓过神，土地公拿出寄送于土地庙的书信，“青蛇仙子性子焦燥，此番动身，红河方向，望提醒沿路土地庙，做好计策。”
青蛇？
我脑中猛地一现，“是青城山下的青白两蛇吗？”
“是。”
....
土地公将一旁的外衫披上，“而在这赎罪的是...大蟒蛇神..”
法海！..
心口剧烈跳动着，这样家喻户晓的恶人角色，我也能亲眼见识见识？
于穷奇而言，好似在哪个地方听过，可就几句言语，谁又能记得清楚明白呢，“新恩旧仇，招惹这些，这可不是土地庙该管的。”
他冷声相应，“趁早选个地址重修土地庙吧。”
我走过，轻拉他手臂，“你干嘛，小虎子，这可不是随意就能说的。”
土地庙可不是乱建的，它掌管一地的人丁、嫁娶、财政，人间所有的事都要从这过一遍。
我将穷奇护在身后，连忙解释，“这是我的同事小虎，他说话不经脑子，胡乱发言哈哈哈。”
有些尴尬，过了好久，土地公开始收拾起刚才布置上的东西，“你们这样想也不奇怪...”
“土地庙，是人间一盏盏的引路灯，它指引过路的游魂野魄走正后路，在这，的却是个闲职，但对于走失消亡的亡魂，却是救命的驿站...”
土地公似敞开了心，对我们开始诉职。
在人间，每隔一段地方都会有土地庙，为的就是游离的野魂在弥留消散前找到轮回的路。
“在这，谁都能走了，可我和老婆子，不能走，这还有那些刚百年成形的小妖，他们还小禁不起太大波折，仙君若能相助，就帮他们出往生谷，远离红河。”
既然青白蛇的事都流传成了传说，那这件事也非同小可，“阿公，往生谷土地庙恪守职责，天庭理事所受教了。”
“这事，我帮定了！”
....
已是正午，山谷里才照进一点阳光驱散开浓雾，站在庙外，可以清晰地看见流淌在谷边的红河。
穷奇坐在石阶上，平时孤僻懒散，此刻好像在阳光中，舒展筋骨。
“大地河怎成这副模样了？”
他手肘撑住膝腿，眼前事物的感官与记忆里完全不一致，这些年来，外面也依旧蓬勃发展着。
是时候再看一眼外面了。
山谷无风却又冷嗖嗖的，我顺势递过一件单衬斗篷，“听说这些红花都是法海赎罪种的。”
赎罪？穷奇淡然一笑。
“什么罪？”
我收紧披着的外衫，“那个天下皆知的故事，你竟不知道？”
“略有耳闻，但不知，那法海究竟是怎样的..恶人。”
他如此问，也是在试探跟前小兽，毕竟比起作恶，谁能比得过“四大凶兽”。
人人皆传，法海是个恶人，但要细说他的恶，却也只有一个词表现——偏执。
偏执入神，善恶难分。
“谁家好人逮着一对小情侣挑刺，说什么人妖殊途，拼了命地分开他们，有情人一死一伤，永世都不得再见。”
说着，穷奇便凑近几步，直勾勾地看着我，“这就是恶人？”
我停顿，“当然，这世上缘分本就难得，一桩可流芳于后世的佳缘，怎样不算珍贵，毁了这些，这些都是他该做的。”
习惯性反驳，见我意见如此之大，穷奇脑子清晰不自觉地收手。
“我得去会会他。”
土地婆婆说，红花林里还有些未化形的灵妖，我得趁着这几个时辰多帮他们找找。
和穷奇踏入泥泞的那一刻，明显感受到他的不适应，也是待在天庭琉璃瓷瓦上的，这些活，多少是没干过的。
就没等多走几步，他一个大跨步就摔下坡，等缓缓再走来时，一瘸一拐的样子就像是领居家的二傻子。
别扭的样子，像是怎么也不自在。
“小虎子，你没事吧。”
穷奇正要回应，话到嘴边，低头一瞧，小兽竟在憋笑，于是硬生生的把这口气独自吞进肚子。
我放下杵地的长木棍，空出手去接他，穷奇一看，更气了，挥手略过，直冲冲地向前走，“不用！”
是只倔虎。
几个时辰后，送回了四个小灵妖，谷中天色暗的快，我寻思着要回土地庙了，便张罗着穷奇，“小虎子，天色暗了，我们回去吧。”
穷奇眸眼微抬，却也没什么回头的动作。
我上前，故作玄虚地在他周围说，“就你这样的小仙男，等夜色笼罩，被女鬼抓走了我可不管啊。”
看似吓唬他，其实是在吓唬我自己，这谷中沼泽本就阴冷渗人，我现在就想赶快回去踏进干燥温暖的木地板。
“再不多百步，就到大地河边了。”
嗯？走了是有这么久了，也隐约听见河水碰撞的声音，难不成是真要到河边了。
视线也已经麻麻扎扎了，周遭全是绵延的红色，我踮起脚望了望，看不到河水，“小虎子，我实在是看不见，你那个方位看的见吗？”
劳作半天，两人都已是蓬头垢面，穷奇看着我，随后视线下移，不怀好意地咧嘴，随即掏出背后那把大刀，朝着不远处的红花树就砍起来。
“这红花挺好看的，我砍一株回去。”
寂哑的山谷传荡着一声声的砍柴声，我着急的跺脚，跑向一边看土地婆婆他们是否走远，这要是被发现，可就不好解释了。
“你干嘛！”
红花从树上震荡下来，穷奇弯腰，拾起一朵。
“给你。”
我疑惑地看向他，这家伙怎么现在这么有精力了？不对，后背像一阵阴风扫过，汗毛直立。
我转身，一条树高的蛇身就盘踞在不远处，那浑圆蛇尾向我们扫来。
正想跑，身后穷奇一脚把大刀踢飞过去，刀身触到蛇身黑鳞断成两截，直插入地。
许是大蛇带来的风，竟卷起千多花瓣，迷离梦幻。
没等反应，身后穷奇竟一步飞身往前，从我侧面直抵大蛇尾巴根。
我脑袋都快要炸了，这家伙招惹了什么啊！？
面前，穷奇踩着大蛇尾巴，理直气壮，“听说你是恶人，我到来看看，你有多..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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