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白衣，叶白衣~”
笔下一顿，本就劣质的纸面上顿时洇开黄豆大的墨点。
“叶白衣！”
活泼泼的声音更近了，叶白衣认命搁笔，叹了一口气，“别喊了，给你祖宗嚎丧呐！”
兴冲冲的声音须臾在头顶响起，“祖宗！我买了禾香斋的梅花糕给您上供，刚刚出炉的，你在写什么呐？”
“脉案。”
叶白衣翻了个白眼，他现在很是抑郁。
自打半月前在醉杏天偶遇了这位叶家后辈，当年教徒弟的恐惧又一次支配了长明山剑仙。熟络起来的某人一反初见时少言寡语的生疏模样，骨子里到底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人，能吃，能说，晃来晃去仿佛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倘若是是容炫，扔给他一本心法秘籍到还能清净几天，但这位小朋友显然对叶白衣满肚子的武林绝学没有丝毫兴趣，尽管叶白衣已经不止一次表示，除了**心法什么都能教他，他却不以为意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似容炫那样天赋异禀的人尚且如此，我若是成了长明山剑仙的第二个徒弟，怕是五湖盟的地界还没走出去就给人生吞活剥了。
“如果你的武功像我一样好，不就没人打的过你了？”
“大前辈，您活了多久我才要活多久，慢说您确实天赋卓绝武功盖世，也慢说您那些秘籍绝学要花多久才能参悟透彻，就您这个寿数，哪怕打得过您的，不也被您活生生熬死了么？”
在长明山吹了近百年寒风都安然无恙的剑仙，第一次感到头冷。
叶初阳从怀中掏出热气腾腾的油纸包搁在他面前，叶白衣撩起眼皮扫了一眼，到底还是在梅花糕热烘烘的香味里缴械投降，起身走到一旁洗手去了。叶初阳便解开油纸包上的细草绳，寻了个干净瓷盘将梅花糕放进去。
叶白衣一边用布巾擦手一边问，“吃完早饭就不见人原来跑去买这东西了，禾香斋那么远，你倒是怎么想起来的？”
“不是看你想吃吗？”
叶白衣手下一顿，“少爷，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说我想吃了？”
“你从昨晚就念叨着今早要吃酒酿芝麻圆子，小二说后厨芝麻用完了就给你换了蟹黄豆腐花，我估摸着你想吃口甜的，那会儿不是有个穿绿衣服的人拎了一包禾香斋的点心进来了吗，你盯着着人家那油纸包眼睛都直了，我都看见了。”
“自作聪明，那是因为他绿袍子配红裤子太滑稽了，我才看了几眼！”
“哦，那你到底要不要吃梅花糕？”
“吃。”
叶初阳端着点心并一壶碧螺春放在茶几上，便转头去收拾书案上散落的纸张了，茶泡的并不酽，恰到好处中和了点心里那点油腻劲儿，又不至于遮了梅花糕的清甜。叶白衣慢条斯理的吃着梅花糕，暗想这小子察言观色的本事可谓炉火纯青，容炫若有他一半的眼力见，也不至于让他到现在还为那小兔崽子有操不尽的闲心。
“别忙了，那脉案我还没写完，先过来吃点。”
“我吃过了，那一屉给你带的。”叶初阳背对着他一边整理一边道，“是小金铃的脉案吗？我看你不过问了她几句话，也未曾切脉，怎么脉案倒写的一五一十？”
前日他同叶初阳路过一间包子铺，店面虽小却很是洁净，老板娘是个矮胖敦实的妇人，挽着光洁的发髻，通身上下收拾得和店面一样利利落落，说话高声大气极是亮堂，见叶白衣一顿风卷残云，笑说少年人正长个子着呢，就该有这样好饭量。又嗔着叶初阳吃得少，瘦筋筋的该像他哥哥一样多吃些，说话间便盛了两碗自家熬的甜粥硬要送给他们。叶初阳谢过妇人，不由好笑，偏过头悄声道，“看见没哥哥，人家当您虐待你家兄弟，不给饭吃呢！”
叶白衣桌子底下轻轻踢他一脚，“少上赶着抄便宜，闭嘴吃你的饭。”
叶初阳委屈，“我倒想说我和你是爷儿两，你看看谁信？”
两人正在那里言来语去地斗嘴，便听到身后有稚嫩的童声喊妈。
一转头，见一个**岁的小姑娘扶着墙，磕磕绊绊向包子铺走来，不知脚下绊倒了什么，眼见就要摔下去，便见叶初阳身形一动，已经将孩子抱在怀中。
小孩吃了一吓，被放稳后才乖巧说了声谢谢，一旁的妇人也感激不迭，叶初阳却皱了眉，一手拂过小孩双眼，见小姑娘本该清澈的眼睛全然没有一丝神采，“你看不见？”
妇人重重叹了口气，愁眉道，“我家金铃儿本是个好好的孩子，上元节庙会我带她去上香，孩子被人挤到，不小心碰翻了个香炉，扑了一头灰，不知是不是菩萨怪罪还是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回来后发了一夜烧，眼睛肿的核桃一般，等烧退了，眼珠子上却生了一层翳，这半年我同她爹求医请神，远近的郎中看遍了，都说没法子，她爹听说灵州有位大夫眼科瞧得好，我们正想法子筹措盘缠，准备上灵州投亲去，这店面最近也正要折呢。”
叶初阳闻言正欲开口，一边叶白衣突然抬头，“你这包子店不开了？那可真是可惜了。”
妇人无奈一笑，“本就是赁的房子，这一去孩子的病又没个早晚，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叶白衣擦净手，走过来托着金铃儿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下，似乎觉得室内光线太暗，便拎起一方衣角塞进小孩满是墙灰的手里，道，“你随我出来。”
叶初阳心念一动，便同妇人一齐跟出去，见叶白衣寻了一处光线充足的地方，仔仔细细检查了金铃儿的眼睛，又细问了一阵话。
妇人机敏得很，未等叶白衣开口便迫不及待地问，“这位公子，是不是我家孩子的眼睛还有的救？”
“庸医误人，迟两个月可就真瞎了。”叶白衣摸摸小金玲的脑袋，在一旁算命摊子上借了纸笔，就手写了副方子，“先按这个煮水放凉，每晚给她擦洗眼睛。几味内服的药岳阳城没有，等配齐了我着人送来，这几天别再出门见光了，实在要出门，找个帕子把眼睛蒙上。”
妇人大喜过望，拉着孩子就要磕头，却被叶白衣轻飘飘一道内力挡了下来，须臾间人已飞身而去，只远远飘来一句话，“不必承我的情，我只是不想没包子吃而已。”
金玲妈犹自望着天空愣神，直到被孩子扯了扯衣角才如梦初醒般看向一旁的小公子，见那小公子低头直愣愣的看着手里的药方，眼圈儿似乎有些红。她轻咳一声，那小公子方看向她勉强笑道，“他就是这样脾气，你就按他说的做罢，等药配齐了我亲自送来。”言必牵过孩子的手放下一串铜板并方子，竟也随之飘然远去了。
妇人搂紧了孩子，喃喃道，“金铃儿，咱们今日，怕不是遇到神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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