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的五官平静下来,她走到丈夫跟前,伸手抱住了丈夫哭泣的身体,痛心疾首:“你糊涂啊。难道你没有发现,琳黛要比戴安坚强吗?即便遇到相同的境遇,她也不会做同样的选择,更不会有相同的结果。她和薇薇都是女神和学长赐给我们的宝物啊……”
“可我打了她。”男人呜咽,“我该怎么办,派翠西亚,我该怎么办,她会不会原谅我,我怎么永远都不是一个好父亲。”
“傻瓜,琳黛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她怎么会不明白。听着,康纳,科恩,你明天好好和她道歉,她会原谅你,我向你保证。”女人一边安慰,一边轻拍男人的后背,像在哄孩子睡觉一般轻柔。
“终于,我们的孩子也要去托尔兹了。”男人半白的头发在夕阳里随风飘起,看去向第聂伯门的班车渐行渐远再也不见,才终于开口呢喃。身边是他的妻子,一身粉紫色的正装,粉色的短发发尾也开始悄悄灰白。
“呵呵,你一开始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现在不也很高兴。”妇人捂嘴一笑。
“哎……真想让他们知道我们也是校友。”
“你硬要把钓皇之证给她们,差点就暴露身份。”两人牵手走过礼拜堂,屋顶上的风向鸡吱嘎作响。
“呵呵……她们长大了,我也不想一直瞒着,怕她们意外知道,反而会怪我们。”
“你总是想很多啊,科恩。”妇人低头看地上石砖铺就的路,粼粼地在残阳里,“等她们从托尔兹毕业,一定会成为非常出色的大人。是非对错早就有判断,又怎么会轻易被表象欺骗呢。难道你还会质疑范戴克和碧翠丝?”
“呵呵,你说的对。听说舒华泽男爵的孩子,也是今年入学,如果他们能成为朋友就好了。”
“你再这么念念叨叨,会被女儿嫌啰嗦的哦,本来就年纪不小了。”
“哈哈……”男人握紧妻子的手,慢慢回家。
“信上说,她们放假的时候回来。因为内战缺的课,现在要补,每天都很晚。”
沙发上的妇人,停下织毛衣的手:“你都说好多遍,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哈哈,放假要年底,你不也在忙着织新的衣服。这两天热,你注意点别生痱子。”
“我知道。”女人理了手上的毛线,重新数针脚,继续把钩针往前顶,“她们说内战多亏了舒华泽家的孩子,如今他也是帝国的英雄,真是缘分吧。”
男人沉思片刻:“你不觉得那孩子不怎么像特奥和露西亚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简直就是短发的卡莎,尤其那双和紫丁香一样的眼睛,一模一样。”
“薇薇说,他是托尔兹最受欢迎的男孩子,这一点也很像。”
“学长知道会很高兴吧,他不是怕儿子会像他,老板个脸。”男人的脸上露出怀念,眉梢的皱纹都是喜悦,嘴角上扬,“刚认识的时候,学长就很担心自己不会被受欢迎也温柔的卡莎喜欢啊。”
“男孩子太受欢迎,也很困扰吧,我们薇薇就是其中一个。”
“如果是学长的孩子,我当然会很高兴。就是我们薇薇没什么机会吧,我看7班有很多出色的孩子,哈哈,可惜了。”
“女儿失恋你都这么高兴,怎么当爹的,真是。”妻子重重钩了几下毛线,假装嗔怪。
“薇薇能说出来说明也能放得下嘛,她一向是这样的。倒是琳黛……怎么一点也没有提过。哎,果然还是生疏了吗?”
“别胡思乱想。琳黛是没有确定之前什么也不会说,她平常胆子还小,怎么好现在决定这种大事。”
“但是薇薇说,她和7班一个叫盖乌斯的男孩子很暧昧啊,人家是诺尔德来的留学生,两个人都在美术社画画,之前还一起在帝都过夜。啊呀,是不是薇薇恶作剧开玩笑,这要是真的,可不会出事吧。”
“叫盖乌斯·沃泽尔对吧?在巴尔弗莱姆宫,得到皇帝陛下接见。报道上,他的篇幅不多,看面相,倒是个可靠负责的男人。琳黛很有距离感,不会随随便便跟人单独出去,至少也很信任他才是。”
“哼。我看就比别人高一点,也没什么特别的。谁知道现在的男孩子有多少花言巧语,琳黛过去也不怎么和男孩子说话,根本没有经验……”
“看你着急的,不如放假问问。10月份学园祭,我们也去学校亲眼看看,要真的能在托尔兹找到合适的对象……”
“那不就和我们一样——”
女人停下织毛衣的手,回望坐在饭桌前看信的丈夫,彼此视线交汇的一瞬,都忍不住笑出声。
男人不自觉转动左手的婚戒,35年的时光与爱恋,浓缩在这一枚指环的内圈,刻上对方名字的承诺。
接下来的场景只有黑色,看不到任何画面,她的心脏却在承受巨大的灵压,像一头失控的猛兽,在胸腔内疯狂地冲撞着。每一次剧烈的跳动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脆弱的肋骨上。心跳声在耳中被无限放大,节奏急促,仿佛是末日摇滚的鼓点。
她只听到断断续续的对话声在面前的一片漆黑里:
“你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妇人的声音和先前一样冷静,但琳黛知道,这已经是她生命的最后一刻。
“当然~是为了让你的女儿变成恶魔。这是我妈妈的心愿。”
琳黛的胸口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紧紧握住,不断地施加着压力。呼吸因此变得急促而紊乱,空气都被这疯狂跳动的心脏掠夺一空,无法喘息。而她必需死压自己的异状,她害怕露出的反常影响盖乌斯的状态。
“你不会成功的,我的女儿,是英雄。”
“都快死了,别装出母女情深的样子,又不是亲生的。”
“……”妇人的声音变得微弱,苍老,像即将被剪断的风筝线,“未必有血缘关系才有亲情,她们是女神赐给我们的宝物,我们的家人。”
“呵。那就到地狱再见吧,多管闲事去收养她们,就有今天的报应。”
“原来……你是那个孩子……”妇人的声音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别一错再错,让女神指引你回头吧。”
“住嘴!”那人的声音一下像海妖的歌声,凄厉尖锐,摄人心魄,“Aidios这个婊子!根本不是什么女神!你们全都是蠢货!蠢货!”
“呲——”
那分明是血从身体溅出的声音。
琳黛右手紧紧压住心口,跪坐在地,手不住伸向漆黑:“不!妈妈!妈妈!——”
所有的漆黑都消失,双腿跪在地上滑动,好像就能抓住过去。可没几步,她就被狠狠拉住,带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感官再次失能,眼神空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视线里什么都看不见。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声。很快因为男人的拥抱回到现实,她却只剩下嚎啕大哭。积郁一年的悲痛全部在这一刻被施放,她的感觉终于又回到身体。
曾经的客套和疏离用一种反向的力扎回到她的身体,狠狠穿进心脏。这一刻她才明白身世之于生死面前有多么微不足道,在意的领养与否在血浓于水的亲情面前全然不堪一击,即便父母与帝国最耻辱的第13机甲师团有关,她也全不在乎。有一点希望可以让父母重新回到她的身边,她都会去做,哪怕用生命交换。
此刻唯一的安慰便来自盖乌斯母亲说过的,即便再客套也能让人感觉到真实的感情,她也同样爱着父母的感情。
一直以来,并非是父母对薇薇更偏心放纵,是她在不知不觉间变成这个家的屏障,有保护家人力量的她也和母亲一样站在她妹妹的面前。当父亲看到最信任的屏障也破碎了,有过的失去让他不再理智,才有那一记耳光。父亲也变得愧疚,她不知道怎么面对父亲的愧疚。好在有妹妹一直能恶作剧,让家里回到欢乐的样子。世上最放纵薇薇就是她,原因在于家里已经有了一个懂事的孩子,也需要一个让人欢笑的孩子。她很欣慰妹妹愿意承担这份责任,于是她选择配合,去狼狈,被捉弄,变得手足无措,只要能看到笑容。直到薇薇穿着泳装,在雷克斯的镜头前,用她的名义去选Miss Thors,玩笑过了头。她选择拿回原本让渡的权力,说出此生最重的话:薇薇,我可以不跳上那列火车。
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她已经付出了代价,哪怕是已经足够完美成圣的人,最后的结局也唯有离开。必需残酷地用经验教育在薇薇身上,逼她接受现实。
绝望的人没有故乡,离开家,渴望新的认同,直到被克洛斯贝尔的温柔包围。
巨大的悲痛淹没她整个灵魂,溺水的人只感到呼吸困难,喘不过气,没有逃生的余地。
她毫无意识地接过盖乌斯递给她的手帕,擦干净脸。全身因为哭泣而脱力,根本无心顾及,现在依旧被盖乌斯搂着,正背靠一棵古树。
艾露姆湖周围的空气因露水浸润而渐露凉意,目之所及皆是弯曲厚实的古木,水面折射出银光月色若隐若现,盛开的蓝色灵智之草带来幽蓝的浮光,萤火虫一点点在游弋着散发出淡绿色的光电,所有的缤纷色彩融合,最后冲上天际凝成一片惨淡的黑,又被忽隐忽现的银白月色打散。染在头顶树叶上的夜色渐沉,湿气更重,结合露水,香气幽静空灵。
星空被移上枝头,她努力让已经麻木的身体恢复机能,抬起头发现对方嘴角的红色:“盖乌斯,你受伤了?”
伸手抹去对方嘴角干涸的血迹,心疼和心碎被揉在一起,自责让她重新开始怯懦。
“没事。”对方只低头看她,眼睛里藏不住的心疼,“你好一点吗?”
琳黛拿出全恢复药给他用上,机械地点点头,眼睛红肿,鼻子周围也同样,粉色的长发纷乱散在胸口。
“罗赛长老的传送通道可以到米修拉姆,不过,我想你也许在这休息会更好一些。”
琳黛没有马上回答,她知道一定是自己让盖乌斯消耗太多灵力,才不能第一时间到达米修拉姆。
她调整姿势,虽然依旧在对方怀里,手上却捧起男人大衣腰带处的吊坠,说话带浓浓的鼻音:“神父,我有罪。(Blessed me Father, I have sinned)”
盖乌斯才松开她的肩膀,双手握住她拿起的吊坠,也包裹住琳黛的手:“女神会宽恕任何一个告解的灵魂,琳黛。”
“明天过后,我会找到凶手,让她付出代价。”琳黛闭上眼睛,手上把吊坠握更紧,暴起筋脉。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力量传递过来,他不打算置身事外。
“盖乌斯。”琳黛笑得凄美也绝望,“我一个人下地狱就好。”
“作为神职人员,对她侮辱女神视而不见,是渎职。”男人停顿片刻,“事到如今再撇清关系,绝无可能。”
“我说出来,不是为了让你参与。”琳黛平静地看着她,金色的眼眸依旧痛楚,“是想让你知道,我不善良。为家人,我也会不择手段,哪怕违背法律。”
“如果连末日都可以一起面对,还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见琳黛颜游弋正在动摇,他乘胜追击:“我们从内战开始就不断在违背现有的秩序,明天更是要对帝国拥有至高权力的人宣战。女神已经把我们的命连在一起,这是她对我们的指引。换位思考,难道你会对我袖手旁观?”
琳黛说不出话,闭上眼睛在心里回答,她不会,只要她知道。
而现实,她能在第一时间知道吗?
蹦——
啪——
米修拉姆的烟花开始,无数河灯伴随烟花的爆裂声慢慢升上天际,原本寂静的夜被绚烂装点。她被声音所惊,睁开眼抬起头看漫天散落的烟花,闪烁的红色、银色、蓝色、黄色……夜幕像个漂亮的调色盘,画出无数弯曲的线条最终回归寂静。
盖乌斯棱角分明的下颚线和坚毅的脸出现在她的视线,她于是对上那湖苍蓝色的眼睛。
这一次的拥抱过于顺其自然,琳黛甚至没有感到惊讶,她会主动勾住对方的脖子。世界又变小了,她想,那就最后的间隙放纵一回。
“明天的相尅一定比以往的都严苛。”她靠在人的肩头,“为我们共同的故乡,为了帝国一起努力吧。”
“还有为了重要的家人和同伴。”盖乌斯低沉磁性的嗓音落在耳际,还带着温热的呼吸。
烟花的声音渐渐小了,她仿佛下定决心般,右手先狠狠握拳又立即放开:“盖乌斯,能稍微,闭上眼睛吗?”
“哦?这样吗?”
琳黛轻轻推过对方的胸口,脸逐渐靠近,看到他英俊的脸庞在被瞳孔里被放大,在短暂的呼吸紊乱后屏住呼吸,一下凑上对方的唇,很轻点过,又迅速离开。
“好了。”她心虚地和人拉开距离,不敢第一时间看他。
却有一道力抓住她的胳膊,把她的身体靠紧在树上,另一只手遮住她的眼睛,随后有狂风般的吻落在她的唇上。好像所有的心神都被剥夺,只剩下世界在摇晃。
“真不像你啊,沃泽尔神父。”今天快要结束,明天和末日总有一个会来。
“哪有。”男人的声音慵懒,带着磁性,“我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风和女神可以证明,和正确的人,做正确的事,维拉尔医生。”
她笑了。做了情侣会做的事却还不是情侣,这违背盖乌斯的原则。不过她并未对此认真,是她先挑的火。只是世界末日前最后的任性而已,她再不要回到一年半前,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做错误的决定。
“不打算回去吗?”
“和他们说过,会很晚回来。”
烟花静了,火药味还弥漫在空气。
“啊,发绳。”琳黛从口袋里拿出之前的红色发绳,打算交还回去。
“呵呵,等明天结束再给我吧。”
说着,拿起红绳围在右手手腕上,编上一个好看的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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