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再生花

包大娘刚踏进晦暗的禁室,就听到一阵慌张的啜泣,和哗啦啦的锅碗流水声。

她闻到一股轻微的甜腻糊味,马上知道是甜水熬糊的味道,连忙跑过去。

“不急不急。”包大娘连声安慰着一脸泪痕的红樱,仔细一看,原来是当日在街上碰到的小姑娘,对方还殷勤地向自己请教甜水熬制的方法,还甜甜地道谢。

那对改扮成汉人衣装的神秘璧人走后,包大娘的钱盒里还多了一把散碎银子,她到处张望也不见他们踪影,心知这是买下那些熬制汤底的青果的钱。

“实在是多了些。”包大娘和傻儿子包拯说起这件事时,正是高丽使团凶案结案的消息传遍庐州的时候,大家一听不用担心两国交战了,街面上都热闹放松起来了。

那是在饭桌上,小艾帮着包大娘做完饭,多准备了碗筷,等着沈良从衙门卸差回来吃。楚楚给包拯夹了几次菜,他好像都没胃口吃。

沈良来时,小艾又小心翼翼地问道,“真的是那位郡主……还有那个总是守着她的尚书做的吗?”

沈良沉默着,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楚楚扒拉了两口饭,想要缓和一下气氛,勉强笑道,“他们都是高丽的权贵,应该不会受到……”

“这和权贵没有关系。”包拯当时说道,声色虽然冷沉,意思却很坚定,“如果真的犯法,即使天子也要问罪。但若不是,无论权贵百姓,都不能枉扣罪名。”

楚楚眨眨眼睛,没有继续试图说些轻松的话,她的心情也沉重起来。

“我觉得他们是好人呢。”小艾说道,“那位郡主喝止士兵伤害百姓,听你们说,那位尚书也敢单手制止拿刀的将军,一点也不害怕。”

“小艾呀。”包大娘知道小艾单纯心思,笑着拍拍她的脑袋瓜,“看来你对他们印象很好呢。”

那顿晚饭大家都没再提案子,只是吃饭。沈良还请包大娘过日到来仪阁去,为郡主看伤。

“是很严重。那天我率衙役将他们带回来仪阁时,就看见郡主裙襟染血。她的气度真让人佩服,也不软弱,也不哭闹,但是那份痛苦……真是让人无法细想。”

以至于包大娘来到来仪阁时,一进到禁室,生生嗅到些飘忽的血香,一下子揪心起来。

“郡主痛得不行。”红樱慌忙想要收拾炉灶,“我要为她煮热汤……”

“听我说。”包大娘轻抚小姑娘后背,轻声安慰她,“这时候煮汤也很难下咽。我先看看郡主,然后再帮你煮些适合的药汤。”

红樱迷茫地睁着眼睛,看那样子是几乎没睡过觉,眼圈红得皱皱的。守卫将红樱拦在外间,又打开里面一层禁门,让包大娘进去,嘱咐快快打理完伤势就走。

听到动静前,素姬伏在床上,揽着冰凉的枕头,绯衣散如重烟,乌发长长落曳下来。

床帘深深掩盖,将她吞入比黑暗禁室更加晦冷的阴影中。素姬藏起身形,深沉丹田,回环入定,引动体内关键。

她需要靠自己的力量压下内窒痛苦,尽管这一定会造成身上剑伤破裂,外伤更重。而且要做到平息内窒,她需要沿着曾经触及神功顶峰的内脉全面调息,这就不得不将始终压制的神功关键全部调起。

素姬要做出选择。是将关键彻底打开,还是运转疗伤过后,尽全力再压下去,像过去数年里做的那样。一旦关键完全打开,就像姥姥说的那样——

“这段关键可以为你重启功体。但是说好,走火入魔的症结,连我也来不及找出了,再次遭遇逼命反噬时,我不可能恰好就在你身边,你要自己想清楚。”

那种逼命反噬,是无所征兆、压顶袭来的危险,也就是说,为了成就这段神功,在找到消灭反噬魔障的方法之前——如果当真有这种解法的话——她必须随时面临丢掉性命的风险。

也许在多年前那个血月当空的夜晚,素姬就应该咬紧牙关,挺过魔障后,借着功体正沸,马上试图重修,再次触碰神功巅峰。

她承认自己害怕不愿。丢命的风险太大,毫厘差错就无法挽回。她不想死,她想回到情郎身边,贪恋世上温柔。

“别浪费心情爱男人。”姥姥以某种真仙之法,自盖天灵,脱去残破不堪的外壳,以她的说法,那是“兵解求生”,自己遁走去找最安全的巢穴,以期度过仇敌追杀的危险。

她冷笑着捏捏素姬的脸颊,向她阴冷箴语,“那是世上最没意思的事。”

可是,可是……

即使后来素姬接受和亲命令,捧起圣旨金卷,丽妆华裙,登上前往大宋的华车。那时她分明知道崔光浩只能促成此事,她的情郎不肯看她的眼睛。

素姬都没有恨怨。她知道家国天下的道理,更重要的是,她实在爱极了他。

此刻,在这晦暗阴沉的禁室中,素姬被凶案的罪名和自己的绯衣禁锢着。她的眼神里沸起冷峭又哀怨的清泪,将拔起五脏的痛苦都吞为无声,只是轻颤着嘴唇,慢慢抚摸着怀中皱乱的被枕。

就好像那是一个温存的人,风骨慷慨,柔情坚毅。他总是会将自己揽坐于怀,以心口暖慰她的痛苦。

而那痛苦就会绵绵消融成甜水般的情意,就算他们正身处于即将永远分隔的大宋土地上,这无常的人间风物也不能消解这份眷恋。

素姬缓缓抬眼,泪珠沾睫,神色冷冽。她深深吞下一口痛血,翻转指尖,掐起拈花秀形,引动内息,将数年来不敢触碰的、能将压回功力全部再发的关键猛然打开。

一种极为清浓浑然的无形气劲嗡然漾动,飞漫室内,连时空都被掀起一层清波。却又转瞬平复,如同寂静无物。

这般浑厚内息竟来去自如,起时惊潮,落时无踪,正如逍遥飞花,天涯难求。

“你这丫头很有逍遥派的风格。”她与姥姥结为师徒,传承绝学时,那永远保持如玉童女样貌的怪诞宗师,就毫不掩饰地大赞这位宠爱的弟子。

这句话掠过素姬心头。她冷笑一声,似发嗔怒,又似苦笑。

“如果不能脱罪,看来是要靠自己了。”素姬重启关键,浑身功力如静默潮水,滚滚上涌,弥漫百骸,她全凭精妙内功运转压制,各自归位。

“只是……”这些功力太过精纯,又能引发内窒极痛,素姬十倍小心,无法立刻全部复原,此刻已是头晕眼花,苍白汗淋。

“实在太痛……”素姬苦笑一声,勉强支撑起身。她其实没有力气坐起,但伏卧姿势压迫剑伤,这伤痕已然全部开裂,血如雨涌,实在痛得欲死。

正是因为深遭痛楚,所以才怕疼。素姬勉强坐起,虚靠在墙上,捂住脸庞,泪如雨下。

其实她实在怕极。但凡毫厘踏错,她就要与情郎决绝分离。

“而且……”甚至在自己性命之危外,素姬仍止不住地痴痴想道,“我不想让他难过。”

当包大娘被禁室内热血气味吓坏,连忙扯开床帘时,只看到素姬浑身染血,颤颤自抱,满脸清泪。

“这……!”包大娘本来心绪复杂,她从儿子那里得知郡主与尚书深恋,为家国已是抛弃真情。更何况……

她想到傻儿子非要继续查案,谁也劝不住,“娘,还有疑点未明,我还是不能确定他们就是真凶!或许是我意气用事,被人痛恨也好,被八贤王怪罪也罢,总之我一定要找出真相!”

包大娘连连啧声,如同心如刀割的母亲对伤痛不已的儿女急疼难耐。她连忙伏起素姬,帮她躺好,一面赶快调制药膏,一面连声轻慰,“没事的,没事的。”

素姬擦了擦眼泪,像小女孩般用指腹抹去泪水,抽泣间伤痕扯动,触目惊心渗出白痕与血水。

“这可真是……”包大娘连声痛叹,无论是为医仁慈还是母亲般的胸怀,都让她怜爱极了眼前女孩,“作孽呀……”

素姬用手背盖住满是汗泪的脸庞,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那眼睛里既藏着明艳决绝的神采,又不屑掩饰脆弱与绝望。

“我很痛……”她虚弱轻语。相隔重重黑暗,她听到有另一颗心也剧痛地跳了一下。

包大娘一面给素姬处理伤势,一面环住这位明艳如玉的郡主,细碎轻拍着肩膀,如同抚慰自家爱哭的女儿,“一会儿就好啦……”

素姬低头埋在包大娘肩头,她必须倾诉出内心恐惧,然后才能明明白白看清自己选择的路。

“我……”她虚声道,“很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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