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七

南宫逸站定在二人面前时,四围的风沙似乎也因着他的足踏而停歇过片刻。下一瞬他手腕轻动,粘附在剑身上的水晶球碎屑簌簌抖落一片,热浪与时间则随之重新流淌。

青年漠然望着他,微蹙起眉:“只有你一个人?”

“大部队就在后面了,我劝你现在投降还来得及,赶紧放开公主!”

真是毫无新意的开场白,他只将挟住铁心的臂弯又紧了紧。

“把剑放下。”

“你……!”南宫逸怒目圆睁,他持剑的手气得颤抖,最终还是将剑刃缓缓伸入鞘中。龙腾剑的剑格与鞘口相碰,咔哒一声,算是为这场谈判掷下的筹码。

“你想怎样?”

“很简单,你们的公主现在在我手里,要想她活命,就让天地盟的人滚出玉龙国,从西门城开始。”青年盯着他的眼神一瞬不瞬,“记得把凶阎王的脑袋留下,我要把它挂在大风车的扇叶上转个三天三夜。”

“……”

“你不要得寸进尺。”南宫逸微微眯起双眼,许是代表妥协,抑或只是单纯被这热浪灼痛了视线,“自由,金钱,哪怕是在天地盟中为你设个一官半职,盟主大人都可以答应你。见好就收吧,莫非你以为自己能挟持着公主全身而退吗?”

青年笑了,他并未回答,呼吸却一声重过一声,不知是被何种情绪催化,几乎行将沸腾。忽地一阵爆裂般的笑声在天地间炸响,声浪排山倒海,卷起一片黄沙漫漫。

“哈哈哈哈哈哈哈!”

南宫逸的手再次按上了剑柄。

“全身而退?可笑!起义军大势已去,难不成天地盟主真的会给我们这些人留条活路吗?哪怕能侥幸苟活,过不了几年也迟早会死在凶阎王那混蛋的暴政下!既然我们横竖都是死,若能与天地盟的公主同归于尽,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你敢!”

“我为何不敢?南宫城主,我可没脸让自己变成和你一样。”青年停顿住,他果核似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压下因干渴而略显沙哑的尾音,“话说回来,老城主在什么地方?是已经成了天地盟主的刀下亡魂还是也开始为他卖命了?!”

“你若是现在放下武器,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去哪里见?是元首宫的大牢还是西门城郊的刑场?少在这里给我拖延时间!”青年作势就要将剑挥下,“既然天地盟主不愿意撤兵,那就让他的女儿为我陪葬吧——”

“……那样的话,小玫呢?”

怀中一道虚弱的声音将他决绝的癫狂陡然切断。

“……如果你不在了,小玫怎么办?”

东方铁心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

她应该是中暑了,望向远方地平线的视线都在痉挛发抖。许是被西域炽热的光与**的空气折磨得太久,身体已经开始脱水,几小时前有着一面之缘的女孩递给她的那一小杯浊水,恐怕早已随着汗液与呼吸从体内蒸发殆尽。而那女孩的哥哥,此刻正捏着自己的性命,企图借此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送上脱离苦海的方舟。

她的头很晕,青年似乎被激怒了,尖厉的咒骂劈头盖脸地砸向她。犀利的声浪离她的耳膜那样近,残忍的词句在迷混的脑海中刻下了久久不能消散的嗡鸣。

“小玫是个多么好心的姑娘,所有人都想救,才会救下你这个祸星!!”

“你也配和我提她?!你以为她的亲生父亲是因为什么而死的?你根本……根本就……”

声嘶力竭的控诉戛然而止,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铁心也早已发觉,她想,南宫逸应该也不会例外。

死士暴露了他的软肋,他的信念便不再无坚不摧。

“你、你想对她做什么?”

身体的不适感还在加重,铁心强忍着干呕的**,才艰难地说下去。

“小玫她……对我有恩,我不会……不会把她卷进来……”

青年杀不死她,铁心其实很清楚,这场对峙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有结局,她只是不忍心看着这个试图以身搏命的可怜人无果地牺牲,她想救他,哪怕是以最卑劣的方式。

“咳……你现在放了我,还来得及离开……我……我现在……”

她不能再往下说更多了。所以,快逃吧,带上那个善良的、无辜的女孩一起,逃到哪里都好。她不会追究他的不轨,她会想办法让南宫逸也帮她作伪证。快逃吧,趁风沙不语,趁烈阳沉默,趁这里的一切正义与罪恶都终结在被第四个人知晓之前。

快逃。

架在她脖颈处的剑刃却仍未退避分毫。

南宫逸也很配合地没有动作,那一刻铁心突然庆幸自己面对的是问天的父亲,让这场闹剧有了可以斡旋的余地。或许正直如他,哪怕是被邪恶力量魔化也不屑行绑架弱小的龌龊手段,若是换作凶阎王,事态只怕要驶入全然不可控的深渊。

快……

在三人的一片缄默中,铁心听见一线由远及近的潮声——是天边飘来隐约的呐喊,是地面传出模糊的震颤——是天地盟的援军正纷至沓来。

青年错过了最后的机会,或者说,他放弃了。

天色将晚,大军压境带起的沙尘连天接地。铁心辨不清之后的时间过去了多久,或许已是临近黄昏,可西边的天空瞧不见暮色,西门城的黑夜总是来得很晚。

她曾极力地去想象那时青年的表情,那张过早成熟的脸上写满的是狰狞的怒还是释然的悲,亦或只有与初见时无二的麻木,自己都再也无法知晓了,她垂下眼,瞳间映出他手上嵌满的厚茧。天地盟主赠与的佩剑镶金缀玉、价值连城,纤长名贵的剑柄此刻被囚于青年粗糙的掌心,后者体肤上的每一道纹路都与之映现着一种尖锐的格格不入。铁心莫名地被刺痛了双眼,抬起头,积雨云般的天地盟军队已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南宫逸仍与她面对面伫立,眉宇间只能寻见古井无波的冷漠。

余光中,青年挟住她的双手似乎在微微发抖,久违的汗滴自脖颈滑落,渗入金属与皮肉间的缝隙,又被那双震颤的手涂匀。士兵们不敢轻举妄动,他们需要南宫逸下达命令,铁心知道他在等,她也在等。

“这是最后通牒。”最前排的兵卒举起了武器。

“这句话我也原样奉还,”青年的语气坚硬如铁,“看来是没有继续谈判的可能了,那就让你们的公主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西边天空兀然掠过一群飞鸟,带去了最后一束大气散射的斜阳余晖。东方铁心的思绪在混沌的漩涡中翻卷,她疲惫地想,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明明她只是想救下更多的人,为什么呢。

风沙又起。

青年似乎被沙粒迷了眼,持剑的手有了一刻的松懈。龙腾剑出鞘的寒芒便是借着那瞬间躲过了青年的防备,利刃破空时割裂飞沙走石,铿锵剑鸣回荡于天地之间,强大的声浪横扫方圆百米,近乎直接击穿了他的耳膜。

“该死的,怎么回事!”

高频的振鸣犹如防空警报,在一霎间将青年的大脑冲撞至宕机。紧绷数时的神经几乎一触即断,连同他的手也再不能持握住那把并不趁手的武器。佩剑坠向地面,激起一小片扬尘,龙腾剑的剑锋紧随其后,青年本能地想要躲闪,却猛地被什么东西绊住,向后一个趔趄倒去。南宫逸一惊,可早已刹不住手,刀剑无眼,径直捅穿了怀中铁心纤瘦的右臂,其上赫然留下一道极深的血痕,汩汩鲜血挣脱束缚奔涌而出,争先恐后地在她的体表缠满殷红。

人群中传来几声惊叫,身后的天地盟士兵一拥而上,十数把刀立刻架上了青年的脖颈。更多的人前呼后拥,又是取绷带又是递伤药,焦头烂额地簇拥着他们快要奄奄一息的公主。

从大风车的方向跑来几个身影,是姗姗来迟的凶阎王与他手下的一众将军。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通路,注视着几名将军一跪二抖三磕头,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此时无一不抖如筛糠,把头埋得低微进了尘土。

铁心收好佩剑,冷眼瞥向几人,又别过头不发一言。这样恶心的戏码,她真是看够了。

最后还是凶阎王战战兢兢地抬起了头。“公主大人,”他双唇煞白,“您在属下管辖的地盘上遇刺,属下……属下罪该万死,只、只请您尽情吩咐,我们一定全力补救……!”

铁心垂着眼没有说话。西边的最后一缕霞光正在消散,青年已被五花大绑押解回城,将士们全部停下了动作,恭顺地列成数排,静默地等待她的发落。

“水,”她虚弱的声音扣在那几个长跪不起的身影之上,“我要喝水。”

“不是你们存在城里面的陈水,我要喝甜水河上游的,最新鲜的活水。”

“可、可是——”辣椒将军肥硕的体躯立马躁动得快要跪不住,下一秒,凶阎王的拳头恶狠狠砸向他的右脸,近乎将他撂翻在地。

“混账东西!脑袋都快要搬家了,还惦记着你的那几棵辣椒?!”

“可是将军,要让河水流动起来,大风车也得……”

他不满的牢骚声越来越轻,凶阎王也忍不住抹了把脸上的虚汗。很快他的脸上又重新挂上了讪笑,在决定自己生死的命令面前,容不得他多有异议。

“请、请公主大人稍加等待,属下很快就为您把水送来。”

手臂上的血止住了,但铁心的右边身子浸透了大片血渍,一眼望去仍叫人不寒而栗。又有几个想献殷勤的士兵凑上来,都被铁心挥手屏退,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会儿,看夜幕笼罩这片不会冷却的土地,看星子挂上灰蓝的夜空。战场已打扫完毕,天地盟的士兵得到指令,在南宫逸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撤离。“等一下,”铁心突然开口,“南宫护法,你留下来陪我四处走走吧。”

后者点头应允。很快四下无人,沙漠的夜晚阒寂无声。

“南宫护法,刚刚我身上的通讯水晶被那贼人夺走毁坏,可否借你的一用让我报个平安?”

南宫逸未作多言,依着铁心的请求递去水晶球。球体是暗的,里面没有任何形影,示意其并不在运作。铁心微微颔首,挥起没受伤的那只手将它捶得粉碎。

碎屑纷纷扬扬落入沙尘,与方才另一只碎裂的水晶球一齐被风掩埋。没有理会南宫逸脸上极力克制的愕然,东方铁心冷淡地笑笑,拔出剑直抵对方的心脏。

——“南宫城主,其实您并没有被控制,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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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兵小将】悬剑
连载中千古洑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