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确实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啊。
午后阳光正好,我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中央,右手捏着把超大蒲扇盖着脸,暖洋洋的日头晒得我昏昏欲睡,蒲扇几次欲掉不掉,我梦会周公,夏日悠悠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蒲扇从我脸上滑落,眼前一阵光亮,我下意识睁眼醒来,却在被日头刺眼的一瞬立刻眯起眼睛,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去接蒲扇的手捞了个空,却没听见扇子掉地的声音。眼前朦胧的刺眼日光被人挡住,我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面前来人。
“你……”我刚睡醒,脑子还是晕晕乎乎的,“你怎么比我还闲……”
“不然你又想我去忙些什么呢。”他笑着反问。
我的视线下落,他接住了扇子,从躺椅上起身的时候我的肩膀擦过他的衣襟,他后退半步,让了过去。
“事情在朝着我们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我说,“我妹妹昨天来过了,太子那边已经不能收手了。”
“但你随时都可以收手。”他说,“只要你想走,我可以帮你。”
我抬眼看他,“那你呢?”
他没说话。
我冷笑一声,道:“看来袁天罡的计划确实很吸引你,你也盼着那一天很久了吧。”
可我也知道,这些事情哪里有那么容易就取舍的,他也不过是在犹豫而已。复仇之事上举棋不定,实在是人之常情。
“我心性不坚,此事无可辩驳,所以我也想问问你,”他抬手握住了我的手腕,一字一顿道,“在蛇灵的那些日子,在岭南的那些日子,你这便轻易忘却了?”
我目光一沉,“什么在岭南的日子。”
“这实在不难猜,”他说,“肖清芳多疑,可她原本最是信任你,为什么?只不过因血灵姐妹是她兰陵萧氏本家罢了。更何况在大杨山那夜,你也并没有回答我你是不是姓萧这个问题。你……总不能姓小吧。”
我们四目相对,我的嘴角动了动,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可不过几个呼吸停顿间,我又道:“你难道没有看到大军攻破蛇灵总坛那日,满地尸骸?”
“我见到了。”他松开我的手腕。
“所以你还要问么。”
他不答。
“岭南三年,人间炼狱。难道于你而言就不是吗?”见他沉默,我又道,“过去的日子我不想再回头了,无论下一个将要流干的又是谁的血,我都没有兴趣。”
“……我昨日想到此事,心下好奇,只是问问罢了。”
他悻悻收回手。
“没有人想回头,我只是……不知如何向前走。”
好一个不知如何向前走。
我张口欲言,可墙外脚步由远及近,他立刻侧过身子从我的视线里让开。恰好此时如燕和李元芳从月亮门迈步进来,如燕手上还托着一个盘子,盘子上是……
“正好大家都在,”如燕笑语晏晏,“圣上为着叔父大破蛇灵赏了一盒新鲜荔枝,这些是叔父给咱们的,正好一起来尝尝吧!”
“啊……荔枝啊。”我慢吞吞抬眼看向虺文忠,又说道,“是荔枝啊。”
他垂下眼睛,只淡淡笑道:“多谢狄公美意。”
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大家其乐融融。我们四个人围坐在庭院的小石桌上,我左手如燕,右手假笑虺文忠,对面是单枪匹马包围蛇灵的李元芳。如燕取了井水和冰碗给大家分发荔枝,我快乐地剥壳,快乐地把莹润甘美的荔枝肉塞进嘴里,快乐地发出感叹:“啊,还是记忆里的味道啊。”
听闻此言,如燕立刻问道:“小梅,你吃过荔枝?”
“哦,很久以前。”我慢慢剥着下一颗还带着水汽、触手生寒的果子。
炎炎夏日里实在很适合午后乘凉,更别提还有荔枝这样金贵的消暑果子。我和如燕边吃边聊着哪边街市的点心好吃,哪家铺子的簪子更好看。而李元芳和虺文忠则说着一些没有用的客套话,什么伤好没好,回忆战局,讨论武学,盛赞对方勇武之类的废话。
如燕给每个人都分了两颗荔枝,我面前的两颗很快被我吃完,我擦了擦嘴角的汁水,托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的抿着茶水。很快,盘子里的荔枝被大家消灭了个七七八八,只有虺文忠面前的分毫未动。李元芳又说起清剿蛇灵总坛那天的肖清芳之死,我表面应和地跟着点头,手却伸向虺文忠的盘子。
“……那一刀出手快准且狠,肖清芳几乎没有来得及反应,看来那人必定是个极难对付的高手。”
李元芳微微皱着眉,语气严肃道。
“文忠兄,依你看此事……”
二人认真地和李元芳分析着凶手的手法,我伸手时他余光瞥了我一眼,把盘子往我这边挪了挪。
“……依我看,蛇灵之中恐怕还有许多比我更厉害的杀手……”
他语气诚恳,似乎真的不知道是哪个“高手”杀了肖清芳。
我慢吞吞剥壳。如燕在一旁侧耳听着,也是一副严肃样子,过了一会儿,她的目光落在我手上,看着我剥完了这颗后把它塞进嘴里,露出快乐又满足的神情,又接着拿走放在虺文忠面前的荔枝。
“哎,虺文忠,你怎么不吃?”她道,“叔父说了,荔枝对病后体虚大有好处,虽然有多大好处就不知道了,但你至少也吃一颗嘛。”
“他不吃荔枝。”我接话道,“那么我就大发慈悲地帮他吃了吧!”
说完,一颗雪白的丰盈饱满的荔枝已经被我剥好了捏在指尖,正衬着指尖微微用力的一点红润,十分诱人。
可如燕为表不偏不倚,开始在小圆桌上主持起了关于荔枝的正义:“不行不行,叔父特意说了让我给他的,小梅,这次你可不能再欺负他了——”
我闻言差点被茶水呛死,可我到底有没有欺负这位鼎鼎大名的闪灵,我和他心里都有答案。言至此处,我反倒生出一点捉弄逗趣的心思来,捏着那颗荔枝问他:“是啊,武皇为着大破蛇灵特意赏赐的荔枝,你为什么不吃呀?”
如燕还没有反应过来,也同样看向他。李元芳慢半拍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但终究是慢了。
在大家的注视下,虺文忠的脸上露出一种难言的神色,我捏着荔枝的手顿了顿,笑了一声。
可其实明明我也耿耿于怀。
虺文忠看着我,扯了下嘴角,并没有答话。
我捏着荔枝的手又指向如燕,问道:“你说荔枝为什么不需要避讳,明明它听起来也很像高宗名讳。”
桌上的几人同时愣了一下,而我又自顾自的,不知是对谁似的说道:“荔枝是什么味道,武皇为着我们弃暗投明剿灭蛇灵的荔枝又是什么味道,虺文忠,难道你真的不想尝尝它的味道是否和从前一样?”
院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夏日午后的炎热难耐突然一时间全都涌了上来,我胃里沉重的不像吃了果子,更像是吞下了几块巨石。被冰过的荔枝已经被太阳烤热了,和那些年在岭南树上刚摘下来的是一样的温度,可它的凉意早已传到我的指尖,所以我的指尖仍是冰冷的。
可明明我也耿耿于怀啊。
李元芳清了清嗓子,刚要提起个别的话头,如燕抿了抿唇,无措地收回视线。
我轻轻叹了口气,正要把这颗荔枝丢回盘子里,可手指突然一暖,我转过头去,正看到虺文忠拿过我手里的荔枝,吃了下去。
他缓慢又慎重的品尝着这颗荔枝的味道,半晌,他忽而看向我。
“和那些年一样,”他说,“是甜的。”
*
可人间炼狱,有人偏要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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