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归承诺,可暑假一结束,商挽琴也没太多时间见到乔逢雪。
她和商七七在同一所高中,学校是寄宿制,只有周末能回家,和乔逢雪相处的时间大大缩短。
商挽琴明显感觉到,自己变得忙碌起来。新的学校需要适应,新的作业量也需要适应。学校甚至有社团,她没抵制住诱惑,也选了个感兴趣的社团加入。
开学一个月后,她才有空去七七家里,热情问候乔逢雪:
“表哥!你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彼时乔逢雪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秋高气爽,日光被秋风洗去毒辣,变得温暖明媚,照着院子里懒洋洋的猫,也照着那名头戴耳机的少年。他坐在秋千椅上,翻着一本很厚的硬壳书,像个半透明的精灵。
那天商家的父母都不在,他懒得伪装,懒洋洋地撩起眼皮看来一眼,就继续埋首书中。坦坦荡荡地视她为无物。
商挽琴搬了个凳子过去,在他边上坐下,笑眯眯地托腮看他。
“表~哥~”
他不说话,翻开下一页,纤细得过分的手指上跳着阳光和树影,垂下的长睫又细又密,像柔软的花瓣。
“表哥,你在看什么哪?”
商挽琴伸头过去,有意无意挡住他的视线,把自己的脑袋一整个罩在书的上方。她看清了,“喔”了一声,问:“游戏设定集?这个角色好眼熟,我肯定见过……”
话没说完,一只手掌抵住她的头,将她推开。
“碍事。”
他说出了两个字,语气清淡柔和。
“表哥好无情哦!”
商挽琴捂住心口,假哭两声,又变成笑眯眯的样子,说:“你跟我讲讲嘛。最近我也想试试玩游戏,表哥好像就是学游戏设计的吧?有没有推荐?”
“没……”
拒绝的话才刚出口,少年的声音就顿住。“啪”一声,他合上手中的游戏设定集,用一种饶有趣味的神情看过来:“你真的想玩游戏?”
商挽琴愣了一下,随即连连点头:“想玩想玩!”这倒没说谎。新的同学中有几个人是狂热的游戏迷,聊了不少大作,说得天花乱坠、好像那就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事物,勾得商挽琴也心里痒痒。
乔逢雪盯着她,面上笑意扩大。他双腿一甩,忽然从秋千椅上站起来,整个人成了日光里一道修长的影子。这道影子向她伸出手,声音含笑:“好,我带你去玩。”
商挽琴抬头看他,再看那只手掌。他皮肤白得近乎透明,掌心的青色血管分明可见,真像一片摇摇欲坠的竹叶。
她感觉到了,在他忽然转变的态度背后,还有那看似柔和的笑容背后,藏着幽凉的恶意。但那又如何?她才不怕。又不是第一回见识。
“好!”
她响亮地应了一声,抓住那只手。一如想象般冰冷的手,好似从骨子里散发出寒气,那寒气顺着她的皮肤,钻进她的骨肉,冷得源源不断。
商挽琴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却又更加用力地握住他的手。觉得不够,她干脆两只手一起,牢牢将他的手捂住。
“嗯?”少年面露疑问。
“我来温暖表哥!”商挽琴想起了干妈的嘱托,尽量让语气温柔一些。
“……你同情我?”他仍然挂着笑,眼中却多了阴影。
商挽琴眨眨眼:“什么同情?我只觉得你应该多穿件衣服。”
乔逢雪看她片刻,别过脸,笑容淡了下去。“你最好是。”他像是突然懒得伪装了,这么冷冷说了一句。
他人高腿长,走得还快,商挽琴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她抬眼看着他的后脑勺,看见他细软的、略长的头发被秋阳照成了温暖的栗色。
她再低下目光,看见两人交握的手掌。或者说,是她单方面用双手牢牢抓住的他的手。
无论如何,他没有挣脱,对吧?假如真的要冷冰冰生她气,为什么不甩掉她的手呢?
表哥这个人,真是让人搞不懂。但也正因为搞不明白,她才更想探究他内心的真相。
商挽琴一边这么感叹着,一边不自知地露出灿烂的笑容。
那一天是她第一次获准接近乔逢雪的电脑。那台电脑,包括三块屏幕在内,是乔逢雪的宝贝,连七七都不能随意靠近。
那一天也是她第一次正式接触所谓“游戏大作”,印象很深刻。不如说简直太深刻了,她一个从小到大连游乐园鬼屋都不敢进的人,被生化危机系列吓得哇哇乱叫。
“我我我有点不想玩了……”
耳机里的背景乐凄凉又暗藏邪恶,诡异的声响简直贴着人耳边回荡。商挽琴死死盯着屏幕,明明害怕到极点,却又莫名被吸引着,舍不得移开目光。
“你确定吗?”乔逢雪坐在一旁,从容地微笑着,轻轻巧巧地说,“看来音音不适合玩游戏。”
商挽琴骨子里是很好强的人。换言之,她是最受不了激将法的类型。
原本真的快要放弃了,一听这话,不服气就压制住了恐惧。她神情一变,狠声道:“谁不适合了?我最适合了!这些都是假的,看我打扁……啊!!!”
她尖叫得太突然,边上的乔逢雪都哆嗦了一下。他瞥一眼屏幕,看见某只缓缓撤退的怪物,以及满地的断肢残血。
“贴脸杀而已。”少年的乔逢雪撇撇嘴,露出属于少年人的不屑,“我没被游戏吓到,被你吓到了。”
“没事的,别怕,我会保护你……呜哇!!!”商挽琴整个人都蹦了一下,险些踢一脚主机。
乔逢雪盯着自己的主机。
“噫!!”
“啊!!”
“呀!!!”
乔逢雪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设备被踢了好几脚,沉默再沉默,终于忍不住,黑着脸说:“算了,你这么害怕,还是不要……”
“吃我一枪!!”商挽琴再次尖叫一声,同时稳稳地爆了怪物的头。她根本没听见乔逢雪说了什么,只两眼发光地盯着屏幕,抽空说了句:“表哥你说得对,我不该放弃,游戏真的很好玩……啊啊啊啊!”
可怜的主机,再次挨了一脚。
乔逢雪缓缓扶住额头,这回是真的笑不出来了。他目光上巡,从主机来到屏幕,再落回她脸上,看了许久。
最后他重新微笑,眼里忽然点亮两团小小的火焰。
“音音,来,我们交换个微信。”
他意味深长地说。
从那以后,几乎每个周末,乔逢雪都会发信息给商挽琴,叫她去打游戏。生化危机最新两部通关了,就玩古早的寂静岭、零红蝶。
一直到寒假前,商挽琴的周末都在和恐怖游戏奋斗。据说长期和恐怖元素相处,人类要么阈值提高、不为所动,要么恐惧加深、愈发害怕,但商挽琴两种都不是,她是第三种:持续恐惧,持续尖叫,也持续稳定推进剧情直到通关。
每当她玩游戏的时候,乔逢雪都在边上。他总是在做自己的事,要么看书、写论文,要么抱着一台厚重的笔记本敲代码;黑色的耳机永远挂在他脖子上,好像一个拒绝说话的讯号。
当商挽琴偶尔从游戏中清醒,东张西望地去看他时,他总是一副安静冷漠的模样,仿佛早已对她失去了兴趣。但每当她重新沉迷游戏,他的目光又似有似无地飘来,仿佛一场细细的春雨,又像纤细飞舞的羽毛。
一个又一个的周末,就这么过去了。因为总和乔逢雪待在一起,七七还吃过醋,于是商挽琴邀请好友一起玩,可惜七七只觉得毛骨悚然,待了不到半小时就离开了。
“这才是正常的女孩子……”
商挽琴耳朵尖一动,看向乔逢雪:“表哥说什么?”
乔逢雪盯着她,一脸探究,看不出她究竟是在装模作样,还是真的没听见他说的话。唯一能确定的是,她两眼闪闪发光,比窗外的阳光更耀眼。
“没什么。”他倏然起身,走到床边拽窗帘,“漏光了。”
但是,窗帘明明拉得好好的。
商挽琴困惑了一小会儿,就继续打游戏了。说是周末,其实她每周只有一天能玩游戏,也就几个小时,她很珍惜。否则,爷爷奶奶再纵容她,也不会答应让她一直玩下去——家长对电子游戏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
一个学期过去,寒假来了。高一学生的假期还算完整,同学相互也混熟了,就开始约着出门玩。商挽琴也忍不住加入,跟同学们去打电玩、开卡丁车、看电影,她加入的羽毛球社团还约她打球,她也兴致勃勃地去了。她是从小打羽毛球的,够不上运动员水准,但也很不错。
七七对游戏不感兴趣,但对所有游戏外的活动都感兴趣。两个人每天黏在一起,三天两头往外跑。
乔逢雪从不过问。他还是老样子,在人前带笑,人后冷淡,很少主动和商挽琴说话。只有一次,商挽琴背着球拍出门打球,在小区里遇见乔逢雪,她照旧高高兴兴和他打招呼,他也照旧一声不吭,两手踹在兜里,头上的蓝牙耳机衬得他脸很小。
快要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却忽然叫她:“商挽琴。”
那是他第一次叫她全名。按理来说,叫小名更加亲切,而且乔逢雪一直叫她小名,但那一瞬间,听见自己的姓名完整地出现在他口中,商挽琴却猛然有种心悸般的感受:心脏收紧,产生接近心痛的错觉。
那感觉只有一瞬,她来不及细想,就被时间和风带走思绪。她只看见身边少年低下头,略长的刘海遮住眼睛,却遮不住他眼里清寒的光。
“商挽琴,逃生你还没通关。”他说。
商挽琴愣愣的,忙着想他为什么连名带姓地叫她,没顾上回答。
乔逢雪皱了皱眉,语气依旧清淡,却又像微妙地加重:“你不玩了吗?零红蝶之后还有逃生,我们说好要尝试。”
“……想玩的。”商挽琴说出这个回答,却犹豫了一下。其实,最近她对恐怖游戏有点腻了,但对羽毛球的兴趣却高涨。
他肯定听出了她的言不由衷,眉毛皱起来,嘴角也轻微往下一撇。他扭过头,再也不说话,加快步伐走了。
商挽琴再次感受到了那种奇怪的心悸,却又感到整个人飘飘忽忽,好像能随着风飞起。她不由自主看向他的背影,脑子一抽,提高声音喊:“表哥,我们一起去打羽毛球吧!”
只是心血来潮、临时起意,她却忽然心热起来,好像真的想了很久。她已经露出笑容,雀跃道:“我技术还不错,可以教你!我们一起……”
“音音。”
他回过头,竟是一脸微笑。他看着她,温柔又口齿清晰地说:
“——你真的很讨厌。”
她怔在原地。那股心痛的感觉再次来袭,却有了变化,变得沉重,拉着她的心往下坠,闷得不得了。生平第一次,她知道了什么叫不知所措。
“表……”
他没再回头。就像被什么脏东西追着一样,他飞快地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13)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