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袁朗向谢桥说出了一切。他清楚地告诉谢桥,无论从前是否出于真心,现在,他对于她的爱已经结束了,他愿意做出除了把这段关系坚持下去以外的任何补偿。他还告诉她,他们永远不可能回到从前了,放下才是最好的结果。
对于袁朗的剖析,谢桥勉强地笑了一下,她什么话都没说,沉默得像傍晚的云,任金辉落满周身,也掩盖不了那种不堪的寂寥。但这种沉默没有持续多久,谢桥最终还是开了口,并讲出了她的决定——她想再等等。她说,如果最后袁朗仍然没有改变他的想法,那么她会尊重他的意见。袁朗却想,她现在就可以尊重他的意见。然后他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谢桥对此地回应是,她现在更想尊重她自己的意见。
袁朗觉得不论等多久,他的想法以及最后的结果都不会有什么变化。他一点也不想和谢桥再有所牵扯,但自醒来以后,谢桥对他帮助甚多,太过绝情似乎很不体面。略微思索以后,袁朗没有出声拒绝,他就这样默认了谢桥的要求。其实他敢答应下来是因为他另有一番考量——他认为谢桥坚持不了多久。而且在这最后的时间里,他会恪守界线,不给谢桥任何希望。
那时候,袁朗觉得自己是这段若即若离的关系中的掌控者,因此,他有一种从容沉稳的淡然。但事实上,他这种想法大错特错。也就是说,谢桥才是这段关系中占据上风的那位,她就像山涧中的雾,你可以预测她出现的时间、地点,然后背着相机去等待她的出现,但你不能去要求她随时出现,只能奢望她出现的时候,你恰好在那。而事实的真相在那天袁朗送谢桥离开的时候就显露了端倪。遗憾的是,当时的袁朗并没察觉到,他只是在庆幸所有的一切都要结束了。他是在很久很久以后才窥见了这一点。
而回忆起这天的景象,袁朗突然真切地觉得自己确如吴哲所言,有些自负,有些自以为是。
他记得那天商定好所有以后,他就送谢桥离开。一开始,他想把谢桥送到县城,毕竟基地距离城市十分的遥远,让谢桥一个人在乡间公路行走实在不够安全。然而谢桥只让袁朗送到半路的一个等车地点。袁朗开玩笑说是她害怕付不起他的车费。她回答说以前他也只送她到这儿。在那个时刻,袁朗觉得自己一直在犯错误。既然他说了要保持界线,就应该杜绝任何与过去有所牵连的可能。但他又十分的无辜。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自然无法杜绝犯错的可能。于是,他开始保持沉默。
沉默意味着抗拒,但谢桥并不在意。或者说,她感兴趣的是另外的东西。她偏头看着那些匆匆而过的树与树,山与山,很专注,就好像他被她完全隔绝了,她根本不在乎他的难受与痛苦,对他视若无物。可明明一开始是她说的想再等等。袁朗觉得她很矛盾,也觉得心里有点堵,不够顺畅。因此,在送谢桥登上那辆堆满尘灰的乡间小巴以后,他感觉松了一口气,也感觉到一种自在。而在这天以后,谢桥在他的世界就变成了一封又一封的信。
在最后的两个月,谢桥给袁朗拢共寄了十五封信,平均下来,每四天就有一封。不晓得内情的人笑话他和谢桥的感情比从前更为腻味了。袁朗打个哈哈含糊过去,内心对这些信既好奇又抵触。好在那段时间大队接手了一个颓败的化工厂,而当时他的任务是要把这个化工厂改为城市训练基地,最好能在当年的考核中投入使用。于是,在忙忙碌碌的任务中,谢桥就这样脱离了袁朗的世界,而他没有丝毫察觉,直到考核结束,他才注意到桌子上那一叠谢桥的来信。
然后在八月的一个晚上,袁朗经受不住好奇心的诱惑,拆开了第一封信。那时候桌上已经堆积了十几封来自谢桥的信,她就这样在他的沉默中絮絮叨叨了这么久,这么多。袁朗觉得自己很过分,但是不这样,他们的关系就不能彻底结束。
而如果可以的话,袁朗希望自己能够继续忙下去,因为一旦停下来,一旦注意到谢桥,她的影子就会变成一幅刻在他眼睛里的浮雕,他只要睁眼就能看见谢桥的影子。然后她就反反复复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一刻也不消停。他说他对她的爱已经结束了——可是他却感觉到自己的心似乎开始游离了。
这一切始于谢桥的书信。袁朗感觉谢桥的灵魂随着她的文字、笔锋,还有任何人都能感觉到的那种既温柔又旺盛的生气在纸上翩迁飞舞。然后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谢桥灵魂摇曳带起的那一点清风,也吹动了他的灵魂。换句话说,他固守的坚定、执着、界线都在她文字的影响下开始翕动、摇摆、模糊了。他好像忽然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叫谢桥的人,她宽厚、温和、包容,而且有一种坚韧的强大。
但没过多久,他就开始讨厌自己,也开始讨厌那个袁朗。他讨厌自己不够坚定,不够执着,他感觉在自己胸腔内跳动地不是他的心脏,而是那个已经消失了的袁朗的心。那个袁朗的心左右了他的感情,左右了他的思想,让他背弃了对杜若的喜欢,转而投向谢桥。最致命的是,他开始嫉妒那个袁朗——因为除了最初的几封信以外,在余下的信里,谢桥对他的称呼已经由‘你’变为了‘他’。
虽然在别人看来袁朗失忆与否并不重要,他一直是他,但袁朗自己却一直把现在的自己和过去四年的自己看成了两个人。而谢桥,她之前提起往事时用的称呼是‘你’,可现在她把他们分开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开始游离,也很清楚地感觉到谢桥要离开了。这一切让他觉得很糟糕、很无力,明明这样的结果是他所祈盼的,但当这个结果出现时,他却为此感到难过。
她就像山涧中的雾,你可以预测她出现的时间、地点,然后背着相机去等待她的出现,但你不能去要求她随时出现,只能奢望她出现的时候,你恰好在那——化用“你不能要求大自然随时展现它的美,只能奢望大自然展现美的时候,你恰好在那。”出处已经不记得了,但约莫是哪部记录片的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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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回南天(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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