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多觉得昏天黑地的那天夜晚。
史今坐在他床边守了一夜，徐林拿了把椅子坐在了另一侧。
“快去睡吧。”
他揉了揉眼睛没出声，撑着下巴打量了许三多半晌，才闷闷回答说自己不困。
徐林在看许三多手上的绷带，两只手上都有，白花花的，和史今之前的一样。
对于士兵，那是一双握枪的手。
他想到了史今这段时间的射击成绩，复而又看向他。
徐林视力好，在夜晚只透过一两抹光线便能轻松史今的神情看得明明白白。
他就像是山岗上悬着的月亮，明晃晃的，照着别人的路。
大抵是见徐林看他，史今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是低下头没说出口。
徐林是他带出来的兵，他想问什么，史今一眼就能看出来，可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总是习惯性把徐林当做一个孩子来看待，就像是曾经和他插科打诨时小孩得意洋洋的样子。
即使是之后，徐林成长了许多，他也总是想把他当作孩子一般企图保护着。
有些话，对小孩来说，是残忍的。
再等等吧。
今晚风短且缓，只偶尔听见虫鸣，和累极的士兵打着呼。
很安静，一切都是。
徐林静静望着史今，长久的，就仿佛怕漏掉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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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白天，许三多醒了，呆呆躺了一会总算缓过神来。
史今向他坦白了昨天报数的事。
“三百三十三个！”许三多眼神亮了。
他自己似乎都没想到自己可以那么厉害。
“你可是打破了我们之前王者的记录啊，许木木。”
徐林斜倚着许三多床边的栏杆，笑眯眯看着许三多兴奋的样子打趣。
被打破纪录的前“王者”对着徐林后脑勺毫不留情来了个爆栗，见他捂着脑袋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伍六一心里舒坦多了。
他手里还拿着许三多最期盼的东西。
在许三多的注视下，那面“先进班集体”的锦旗被挂在了墙面上。
鲜红的色彩，就宛如一捧火焰，它将许三多目光里那些**的烂枝燃烧殆尽，然后灰烬里……新的种子萌芽了。
“你看，你不比任何人差。”
史今对着许三多说。
他笑了，咧着嘴傻乐，乐得像个第一次真正接受属于自己夸奖的小孩。
就在这次事后，许三多变了。
“原来我也可以做好的，我不比别人差。”
许三多在夜晚的加餐时这么对徐林说。
徐林愣了愣，随即又笑开了。
“那当然了，你可是个好兵啊。”
虽然起初他并不是这么认为的，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在这棵树还没发芽时，就认为这块土地上其实并没有种子。
看透的人，是史今。
他慷慨且仁慈地为每一块土地施以露水和阳光。
所以，那棵树发芽了，长大了，他成为了钢七连里一名出色的兵。
徐林眸色暗了暗，他想起高城拉他谈话，想起史今没事人般如常的笑脸。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又笑起来，和往常一样训练，只是心里在想什么，估计只有徐林自己一个人清楚了。
一月月就这么过去，伍六一说徐林变了些，从他的样子看来，应当是一种夸赞的说辞。
他很少会夸人。
徐林前些年头，还在长个子，这些年已经不长了。
他的眉眼变得锋利起来，可笑容也渐渐少了很多，偶尔笑起来时，还会有人惊讶于他还有梨涡。
他的枪法很准，每一项指标都能出色完成，还为钢七连好几次赢得了荣誉。
冬天到了，一年也将近末尾，徐林向高城请批了假。
“我得回趟家。”徐林笑眯眯说。
他要收拾的东西不多，只占了个背包，还没有满。
史今问他要不要买些年货带回去，他记得老徐爱喝酒。
徐林愣了下，摇摇头说不用了。
“怎么了？”史今隐约察觉到不对。
徐林和他相处那么久，又是他亲自带出来的，什么表情他都是还能看出来些的。
“没有，老徐都老了，已经不能喝酒啦。”
史今见老徐已经是好几年前，也没多想，便也笑着说：“可以少喝些，叫人突然戒酒也不习惯。下次我和你一起去，我这边有瓶好的。”
“嗯。”
徐林吸了口气仰起脸笑着点头。
回家的火车开的很慢。
“轰隆轰隆——”
火车前行的声音其实贯穿了徐林的回忆，他想起老徐送他去军队的那天，他站在火车前送他。
他没买火车票，嫌贵。
“轰隆轰隆——”
火车打断了他难得的唠叨，似乎催促他们前行，老徐摆摆手叫他赶紧上去。
徐林探出头，透过窗口看见他的脸，他的背，他微弯起的手臂。
“轰隆轰隆——”
火车吼着告别，吞没了两人想说的话。
如今，火车到站了。
冬天的雪下得很大，厚厚地铺了一层，回家的一路上，徐林踩起来嘎吱嘎吱地响。
家里的屋子上了年头，门也有些坏了，栓不紧。
他推开门，又进了里屋，把自己那个背包放在桌子上。
呵出的热气成了白雾，他心里暗道这天太冷了，一会得先去找邻里借些柴火才行。
随后，进了后院。
徐林看着厚厚耸起的雪堆，笑了。
“老徐，我回来了。”
雪被手掌拂去，露出石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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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林其实没见到老徐最后一面，他得知老徐的死讯，是在老家那边人寄来的信里。
他们找徐林要安葬费，说老徐被埋在家里的后院，因为屋里没找到钱能给他买块地。
大家伙和老徐非亲非故，剩下的事还是要徐林自己办才妥当。
那天是什么心情？徐林已经记不清了。
他记得马上要新兵训练了，连长说要他当班副帮忙一起训新兵蛋子。
记得那天大家都在聊天，有轻松的也有严肃的，他亮着眼睛摩拳擦掌说要好好训训新兵蛋子。
然后，就收到了这封信。
当天夜里，他去找了连长。
“什么原因？”
“我爹生病了。”
那是徐林第一次叫老徐爹。
老徐捡他回来从来没提过这事，徐林也不知道该怎么叫他，怕老徐不喜欢，就和别人一样叫他老徐。
他被捡回来的时候，已经是记事的年纪了，生病发烧的时候一直哭，嘴里胡乱喊着妈妈。
老徐没提过叫爹的事。
没想到第一次叫竟然是这样的情境下。
高城批了，还叫他记得照顾好老人家，徐林笑着说好。
至此，他对老徐的死还没有什么实感，一路上模模糊糊地回到家。
直到看见那块墓碑，他才真正意识到。
他没有爹了。
办好后事，他紧接坐了回去的火车。
在“轰隆轰隆——”的火车声中，强行收拾好自己的心情。
‘不要让别人为你担心。’徐林对自己说。
窗口外掠过一片又一片的林子，他看见了野林子。
隐约间，徐林仿佛透过玻璃看见了老徐的影子，他赶忙趴在窗口，双手用力擦干净哈出的白雾。
是老徐。
肯定是老徐。
徐林看见了他的脸，他的背，他微弯起的手臂。
这一次火车很慢，慢到足够徐林看清他每一个动作。
老徐弯起的手臂上摆，抬得高高的，似乎是想在一群告别的人群里脱颖而出。
他用力地向上抬着，然后用力地向下摆，一下又一下，向他的孩子告别。
“再见，老徐。”
“再见，爹。”
徐林张着嘴，喘着气，泣不成声。
老徐和野林子一起留在了原地。
“轰隆轰隆——”
火车前行着淹没了他的哭泣，却让那句迟到的告别……
传了出去。
写这一章的时候心情很复杂，
徐小鸟是个很缺爱的孩子，他没有安全感，所以一直担心给别人添麻烦
他害怕让别人不开心，害怕别人对他失望
他是个敏感的人，但他隐藏得很好
他努力把自己作为一名士兵的优势展现给所有人看，也生怕别人看见自己不适合当一名士兵的部分，
他的心灵其实并不坚强，
但是他会伪装，把所有脆弱都藏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样做，迟早有一天是会崩溃的。
徐小鸟其实很害怕别人看见他不好的部分，
他希望别人看见的是他漂亮的羽毛，然后夸赞着说真是一只漂亮的小鸟
这样他就会很开心，不过也会很焦虑，因为他知道这不是真正的他
很纠结的小孩[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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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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