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朗忽然靠近,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火药和尼古丁混合的气息。
“我了解命运。”他轻声说,“而它把你带到了我面前。”
任意后退一步,却被他握住手腕。袁朗的拇指轻轻摩挲着那个名字,眼神专注得近乎虔诚。“给我一个机会,任意。不需要现在回答,但别急着拒绝命运的安排。”
身后那俩越野车传来催促的鸣笛声,袁朗松开了手,而任意立即用手掌将那个名字盖住 。
“之后我会去找你。”他转身前最后看了她一眼,“记住,名字可以隐藏,但感觉骗不了人。”
任意站在原地,看着袁朗的身影逐渐。她低头看向手腕,那个名字在血迹的遮掩下有些模糊不清,可却怎么也遮不住。
她突然想起史今曾经说过的话:“有些事,不是努力就能改变的。”
晨光透过宣传科的窗户斜斜地切进来,任意把袖口往下拽了拽,一块金属表带刚好能遮住那个烫手山芋般的名字。
“任干事,你的专题报道团长已经批了。”文书小张把文件递过来,眼睛却瞟向她的手腕,“听说…老A的袁队长昨天又来团里了?”
钢笔尖在纸上洇出一团墨迹。任意抬头,看见办公室里几个士兵迅速转开的目光。自从演习结束,袁朗三天两头往702团跑,美其名曰“交流学习”,每次却总能在食堂、训练场或办公楼“偶遇”她。
“袁队长是来谈联合训练计划的。”她声音刻意提高八度,却听见背后传来压低的笑声。
走廊尽头的楼梯间成了避难所。任意把额头抵在冰冷的墙面上,呼吸里带着铁锈味。腕表表带勒得太紧,在皮肤上留下一圈红痕,却像是勒在她的脖颈间,让她窒息。
“任意?”
熟悉的声音让她浑身一颤。史今站在下一层转角处,作训服沾满尘土,显然刚带完早操。他手腕上“任意”两个字从卷起的袖口露出来,在阳光下像道新鲜的伤口。
“史班长。”她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左腕,“我正要去找你,关于专访的事……”
“让三班副去吧。”史今往上走了两级台阶,却在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住,“我最近…不太方便。”
任意闻到他身上熟悉的皂角香混着汗水的味道。过去半年,每当这个味道靠近,她都会心跳加速。但现在,她更注意到史今眼下的青黑和干裂的嘴唇——自从演习之后,他像台过载的机器般拼命工作。
“你又在加训?”她伸手想碰他的手臂,史今却借着调整袖口的动作避开。这个细微的躲避像根刺扎进心里。
“习惯了。”史今低头整理作训服,声音闷在领口里,“你、最近还好吗?”
她知道他在问什么。整个702团都在传,老A的袁队长手腕上出现了任意的名字,而她的手腕——虽然没人敢当面求证。
想必也是如此。
命运开了个恶劣的玩笑,把三个人的心事晾在全团眼皮底下。
“史今,”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那个属于她的名字在掌心发烫,“我们谈谈……”
“任干事!”走廊上传来高城的大嗓门,“政治处找你!”
史今像被烫到般抽回手,后退时差点踩空台阶。“你去忙吧。”他转身往下走,作训服后背汗湿了一片,“对了,炊事班老周腌了你爱吃的辣白菜,记得去拿。”
这是他第二十七次用各种借口推开她。辣白菜,新到的钢笔,图书馆借的书……每次都用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代替真正想说的话。
任意机械地记录着下个月思想教育课的安排,腕表表带下的名字隐隐发痒。窗外操场上一队士兵正在训练,她一眼就认出史今的背影——比其他人矮半个头,却总像根标枪般挺直。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袁朗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他不知何时站在了窗前,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操场,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啊,史今班长。”
任意“啪”地合上笔记本。袁朗穿着常服,没戴军帽,左手随意插在兜里——但她知道那只手腕上刻着她的名字。自从演习那天的相遇,这个男人就像道影子般出现在她生活的每个角落。
“袁队长,这里是政治处。”她压低声音,“请你……”
“叫我袁朗。”他变魔术似的从背后拿出个纸袋,“炊事班说你不爱吃芹菜,我让老A食堂重新做了份午餐。”
纸袋里飘出糖醋排骨的香味,是她最爱吃却总抢不到的菜。任意眼眶突然发热——史今也会记得她所有喜好,却只会托别人转交,从不肯亲自送来。
“我不饿。”她把纸袋推回去。
“躲什么呢?”他扣住她的手腕,拇指摩挲着那块腕表,像是在摩挲着那个名字,声音轻得只有她能听见,“全军区都知道我们是命定之人了。”
操场上的口号声突然高昂起来。任意透过窗户看见史今在带队跑步,他的目光似乎往这边扫了一眼,又迅速转开。
她猛地抽回手,试图将袁朗推离。
“命定之人不是强取豪夺的借口。”她抓起笔记本往外走,“我有喜欢的人了。”
袁朗没追上来,但他的话像子弹般击中她的后背:“那他为什么不敢看你眼睛?为什么总把你推给炊事班、图书馆、三班副?”
女厕所最里面的隔间成了临时避难所。任意坐在马桶盖上,把腕表转到内侧——“袁朗”两个字清晰得刺眼。她又想起史今手腕上自己的名字,那么鲜明,却像单方面的契约。
门外传来水流声和说笑声:
“听说了吗?老A那个袁队长……”
“命定之人呢,多浪漫啊。”
“可任干事不是喜欢史班长吗?”
“有什么用?史班长马上退伍了,家里条件又不好……”
“嘘——”
水龙头被拧上的声音像闸刀落下。任意咬住手背不让自己哭出声。所有人都看得明白,只有她还固执地守着那份无望的感情。
史今用他的方式爱她——记得她所有喜好,却从不靠近;会在她夜班时默默留盏灯,却总找借口避开独处。
傍晚的体能训练场空无一人。任意坐在单杠上,看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脚步声从身后靠近,她以为是袁朗又来纠缠,转身却看见史今端着两个饭盒。
“老周给的辣白菜。”他把饭盒放在单杠旁的台阶上,保持着安全距离,“趁热吃。”
饭盒里除了辣白菜,还有她爱吃的红烧茄子。任意跳下单杠,故意站得很近,近到能数清史今睫毛上沾的灰尘。“一起吃吧。”她轻声说。
史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后退半步:“我吃过了。”
“骗人。”任意抓住他的作训服袖口,“你从中午训练到现在。”
史今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不是刻着名字的左腕,而是右手。他的掌心粗糙温暖,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茧。“任意,”他第一次这么严肃地直呼她的名字,“袁队长……是个好人。”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像条永远跨不过去的鸿沟。任意看着这个爱了她这么久却始终不敢靠近的男人,突然明白了他的退让不是不爱,而是太爱——爱到宁愿把她推向更好的未来。
“我不在乎什么命定之人。”她声音发颤,“我只想……”
“我在乎。”史今松开她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破旧的平房和一家七口,“这是我老家。任意,我退伍后要回去照顾我爹妈,没法给你更好的生活。”
照片边缘有反复摩挲的痕迹。任意想起档案里看到的——史今父母都是文化程度不高的农民,父亲有着慢性病,下面还有一个正读书妹妹。
这个总是默默照顾所有人的男人,自己却背负着如此沉重的担子。
“我可以等……”
“别说傻话。”史今把照片收回去,嘴角努力上扬,“袁队长年轻有为,还是命定之人。我……”他低头看自己手腕上她的名字,苦笑了一下,“我只是个快退伍的老兵。”
远处传来集合哨声,史今如蒙大赦般转身就跑,却听见任意在背后喊:“史今!如果我的手腕上出现你的名字,你会留下吗?”
他的背影僵住了,但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像在告别。
任意蹲下来抱住膝盖。腕表在夕阳下反着冷光,底下的名字像道无法愈合的伤。她突然恨起这个所谓的命定系统——为什么要让相爱的人相遇,却不给他们相守的缘分?为什么要用两个名字,把三个人的心都撕成碎片?
脚步声再次靠近,这次带着熟悉的烟草味。袁朗在她面前蹲下,递来一块手帕:“哭出来好受些。”
任意抬头,看见这个命中注定的男人眼里没有胜利者的得意,只有心疼和无奈。远处,史今的背影消失在营房拐角,像幅被橡皮擦去的素描。
任意捂着脸,哽咽着让袁朗离开。
袁朗默默地在她身后点了支烟,等她收敛住情绪。
但连烟味都没能盖住的血腥气息传来时,袁朗才发现任意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了美工刀,在右手手背上一笔一划刻下了“史今”二字。
右手,她赖以生存的支撑。
手背,她想让所有人看见的决心。
抱住哭成泪人的任意,袁朗的心再一次嗵嗵作响。
多么赤诚的爱意啊,可为什么不属于我呢?难道我的爱就低他一等了吗,明明我才是命定之人啊!
命运真是个混蛋,它给了我名字,却没能给我你的心。
求求你,回头看看我吧!
夕阳沉下去了,三个人的影子终于被夜色吞没,传来像哭泣一般的风声。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