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我不打算给,也不会给。”
卓浩川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直接堵死了所有求情的可能。
“你们该回就回,不过今天你们闯到这里说的话,我可以当作没听见。”
门外被警卫拦住的甘小宁、马小帅等人急得火烧眉毛,却无法靠近。
许三多刚刚那番话,果然没能说服这个铁石心肠的首长!
“.....”许三多没有看成才,而是下意识地望向紧闭的办公室门。
他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应掠过心头。他来了。
门外,史今静静地站在稍远的地方,隔绝了门口的骚动。
他听不清里面具体的对话,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成才焦急的语调,以及……那道穿透门板、他无比熟悉的视线。
两个人仿佛再一次隔空对视。
班长,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当了这么久的兵,读了那么多条例,经历了那么多任务……我依旧不是一个教科书里的好兵。
我不知道我现在想的这个答案,到底对不对……
门内,成才被卓浩川一句话噎住,又急又怒,却不敢造次,只能试图再次恳求。
“首长!我们真的已经没有办法了!老人家就躺在病床上,眼看着就快不行了!您不能就这么看着……”
“成才!”许三多猛地出声,阻止了成才几乎要失控的情绪化发言,对他轻微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卓浩川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弧度。
“很聪明。他要是把‘见死不救’、‘冷血’那套词说出来,你们现在就可以收拾铺盖走人了,并且我保证,你们所有人的名字都会出现在后续的审查报告里。”
他的目光重新锁定许三多,带着一种最终的、近乎残酷的审视:“许三多,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下一句话,说服我。”
“我靠……!”遥远的禁闭室内,高城对着那部几乎要被他捏碎的手机低吼,“要他说什么?!他要许三多说什么玩意才能给药!?这老卓到底想听什么!”
电话那头,甘小宁的实时转播也带着焦急的喘息。
袁朗沉默着,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知道,这不是考试,没有标准答案。卓浩川要的不是完美的道理,而是要逼出许三多骨子里最真实、最核心的东西。
他也在等,等那个傻小子在绝境中能给出的、最后的答案。
所有的压力,所有的期待,所有的绝望,在这一刻,彻底凝聚在了许三多身上。
“一声霹雳一把剑,一群猛虎钢七连,钢铁的意志,钢铁汗,铁血卫国,保家园…..”
许三多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但他唱得极其认真,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用力掏出来的。
在这间气氛凝重的办公室里,这突兀的、带着血性与悲怆的连歌,显得格外震撼。
卓浩川皱起了眉头,看着眼前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士兵,没有打断。
“这是我们的连歌,钢七连的。”许三多唱完那几句,停了下来,目光笔直地看向卓浩川。
“我一个人,守了空荡荡的钢七连整整半年。这歌,我每天都唱。首长。”
“……继续说。”卓浩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身体微微前倾的姿态表明他在听。
“我唱的时候,总会想……我们为什么需要‘钢铁的意志’,需要‘铁血卫国’?”许三多的眼神有些飘远,仿佛看到了那个空无一人的营房。
“后来,连长跟我说,他很感谢我守住了连队。但即使是这样……在面对眼前这种看不见摸不着、却能带走无数人命的天灾时,这些精神意义上的东西……这些我们引以为傲的东西……好像,突然变得没什么实际意义了。”
“三呆子…你想说什么..?”成才愣愣地看着他,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
“我想说,我们都经历的太多了。”
许三多的目光重新聚焦,变得更加锐利,“我这辈子,从当兵开始,就一直在朝前走,朝前冲,不敢停下。班长、连长、队长……所有人都在告诉我,要变得更强,要跑得更快,要看得更远。”
“可是,”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沉痛,“那些老了的人,那些跟不上的人,那些没有能力再朝前跑的人……是不是就该被我们理所当然地丢在原地,丢在后面?”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成才和门外的众人张大了嘴巴。
“首长,”许三多再次看向卓浩川,眼神坦诚得近乎残忍。
“他养育了我,用他所有的力气,把我养大,让我有机会穿上这身军装,站在这里,为国而战。可是现在,他老了,病了,快死了……他却差点被我们……被我……丢下了。”
“如果他不是我父亲,只是一个陌生人,没有养育过我,也许我今天不会站在这里说这些话。这是我的私心,是我身为人子、挣脱不掉的血肉之情,是您说的……‘劣根性’。”
卓浩川听到这里,脸上突然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但他没有出声,只是用眼神示意许三多继续。
“但是,”许三多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那股属于军人的铁血之气再次迸发出来。
“我是一位军人!所以我的‘私心’,在此时此刻,就是必须要拉上他!不仅仅是拉上他,是要拉上每一条能拉上的生命!拯救每一个能拯救的‘劳动人民’!”
“这个国家,需要您这样的首长,坐在这个位置上,冷静地考虑得失利弊,权衡全局最优。不然,就没有大局的稳定,没有大多数人的幸福生活。”
“可这个国家,也一样需要他们——需要千千万万个像我父亲那样的人,默默无闻地劳作、付出,养育出一代又一代像我这样的军人!需要我们这样的人,怀着或许不够‘纯粹’但足够滚烫的信念,站在最前线,去挥头颅、洒热血!”
“我们和他们,首长,”许三多的目光灼灼,仿佛有火焰在燃烧,“决策者和执行者,守护者和被守护者……我们加在一起,才能共称为国!”
他用力地、一字一顿地吐出最后的结论:
“少了任何一个人,少了任何一环,都是不行的,首长。”
话音落下,办公室内陷入了彻底的死寂。
卓浩川沉默了好一会儿,而他身旁的文职兵也已经被许三多这句话说动,激动的看着他的长官。
“你依然没给我答案啊,三多,”卓浩川脸上的严肃如同冰面般裂开,他忽然笑了起来,不是嘲讽,而是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爽朗。
“那我的家人要是得了……不……哈哈哈哈!”他笑得开怀,甚至站起身,用力拍了拍许三多结实的肩膀。
“你是个好兵,许三多,你没你自己想的那么糟糕,一点也不。”
许三多怔住了,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转变。
“…那个答案我给不了,首长,”
许三多老实地承认。
“我承认。如果您最终以这个理由拒绝我,我没有丝毫怨言。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或许从来都不是完全对立的。您说的很多是对的,救我父亲,是私心,是…是没有完全权衡利弊的结果。”
“但是,”卓浩川接过了他的话,眼神锐利却带着赞许,“救你的父亲,从另一个层面看,难道不也是在保卫那千千万万养育出像你这样忠诚战士的普通劳动人民吗?守护这份最朴素的付出与回报,本身就是在守护这个国家的根基之一。”
“首…首长?!”许三多和成才几乎同时出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药,我给你。”卓浩川收敛了笑容,语气变得果断而沉稳。
“快带着药走吧,救人要紧,一分钟都别耽误。”
他顿了顿,看着许三多,目光深远,“你说的对,国家需要我这样坐在办公室里权衡利弊的人。但更别忘了,在建国之前,在一切大局之上,正是无数个像你父亲那样默默付出、养育下一代的普通百姓,用他们的脊梁和汗水,托举出了如今的中国,托举出了你们这样的兵。去吧。”
遥远的禁闭室内,高城和袁朗围着那部开着实时通话的手机,大气不敢出。
手机里清晰地传来许三多那番关于“钢七连”、“私心”与“共称为国”的论述,以及最后卓浩川那爽朗的笑声和果断的批示。
高城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溜圆,脸上的表情完全凝固,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彻底惊呆了。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剩下一个念头:这真的是...真的是我的那个孬兵吗??我和他聊天他怎么救半天蹦不出一个屁呢!?
“哈哈!哈哈哈!好!说得好!”
一旁的袁朗却猛地爆发出畅快淋漓的大笑,他用力猛拍了好几下冰冷的铁桌,震得桌上的搪瓷缸子咣当作响,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许三多啊许三多!真有你的!这答案漂亮!迂回包抄,直捣黄龙!哈哈哈哈!”
他笑得无比开怀,仿佛压在心头的巨石被瞬间击碎,那是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和彻底的释然。
“……是!谢谢首长!”许三多和成才猛地敬礼,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接过批条,毫不犹豫地转身冲了出去。
门外的众人几乎把耳朵贴在了门上,此刻门猛地打开,看到许三多和成才脸上那绝处逢生的表情,瞬间都明白了。
“走!战友们!药拿到了!”许三多喊道,声音里充满了力量。
“啊…!走!三多!”伍六一第一个反应过来,巨大的喜悦和自豪冲上心头。
他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在他心中,许三多早已是那个无人能及的、真正的兵王!
史今愣愣地看着被众人簇拥着、仿佛发着光的许三多,看着他果断指挥、带领众人离去的背影,下意识地猛拍了一把脸,似乎想确认这不是梦境,随即立刻紧紧跟上。
三多,你已经超越我了,超越了我们所有人。
如今你的心中,早已不只是开着那一朵需要被呵护的花。
你的心里,装下了一片沃土,一片能理解最复杂的规则,却依旧选择守护最朴素道义的、真正属于军人的辽阔森林。
卓浩川大手一挥,特批了一条紧急通道。甘小宁等人跳上军车,引擎发出咆哮,车辆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营区,朝着河北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速极快,窗外的景物模糊成一片。车内气氛凝重,无人说话,只有引擎的轰鸣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许三多沉默着,牙关紧咬,一只手紧紧攥着那颗承载了无数挣扎与代价的救命药物,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死死抓着前排座椅的靠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每一次颠簸都让那微弱的希望之火剧烈摇晃。
史今坐在许三多身旁,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那双死死盯着前方道路、仿佛要燃烧起来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
等事情结束了...一定要和三多说清楚.....那至今为止的一切都说开.....
军车一路鸣笛,风驰电掣,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那家笼罩在疫情与悲伤阴影下的县医院。
天色已晚,可以看见几颗闪耀的星星。点点繁星与月亮反射的光照射在军人们的脸上,他们与生死抗争着,过去是这样,如今也一样。
车还没完全停稳,许三多就如同猎豹般猛地推开车门,第一个跳了下去,手里紧紧攥着药,朝着医院大门疾奔而去,甚至顾不上等身后的战友。
“爹!我拿到药了!我回来了!”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疯狂地奔跑着。
在医院门口焦急等待、不断张望的许二和与刚刚赶到的许一乐,一眼就看到了狂奔而来的弟弟,脸上瞬间涌现出狂喜!
“三多!!”许二和高喊着,激动地迎上前几步,“快!快!爹在里面!医生刚才又说情况……”
他的话音未落——
急救室的门,就在这一刻,缓缓打开了。
宇宙中闪烁着,无数星辰,遥远的过去,人们连接起点点繁星,创造了星座,然后从星座中,诞生了故事。
人们试图从渺小的点中寻找意义,或许是因为他们相信,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点,也是有意义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如今你的存在,是否也有意义呢?
这是许三多身为军人,最后的一段故事。
“抱歉...我们...我们尽力了....许百顺老先生....患者已经不行了....进去....最后说几句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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