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溃提

动作标准,节奏平稳,汗水很快从额角渗出,滴落在地面上,形成一个小小的深色印记。

身体的疲惫能暂时压制住内心的翻腾。

他想起自己毫不犹豫地站出来,走到那位负责带人的面前,敬礼,声音清晰:“长官,我是某特种部队大队长袁朗,上校军衔。调用特效药一事,是我与高城营长共同决策、共同实施,责任不应由他一人承担。为了程序公正,我申请一并接受审查。”

那位长官显然没料到他会主动跳出来,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试图打断:“不该掺合的事就别掺合了。”

“这不是掺合,长官。这是陈述事实并承担相应责任。”袁朗站的笔直,目光平静却坚定。

他皱了皱眉,打量了袁朗两眼,似乎懒得在这种事情上多费口舌,最终对旁边的士兵挥了下手:“那行,一起带走。”

高城在被押走时,肩膀剧烈地耸动了好几下,但终究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袁朗知道,高城明白,这个时候任何话语都是多余的,甚至可能带来更麻烦的后果。

接下来的多次分别讯问中,两人展现出了惊人的默契。

他们都一口咬定自己是主要责任人,将对方描述为“被动配合”或“出于战友情谊提供有限协助”。

而对于调药去佳木斯的理由,两人则完全采用了高城当初对陈副参谋长的那套说辞。

基于战略防火墙的考虑,防止疫情从北疆缺口向全国扩散。

这套说辞在高层看来何其“荒唐”且越权,但他们咬死了这一点。调查似乎陷入了僵局。

暂时的处理结果很快下达:高城、袁朗,无限期停职,接受隔离审查。

为了防止串供或对外传递信息,两人被分别关押在了不同的隔离点,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此刻的高城烦躁地在小得可怜的空间里转了两圈,那股子老虎被关进笼子的憋屈感几乎要冲破屋顶。

他猛地吸了吸鼻子,对着铁门上那个唯一能与外界交流的小小送饭口吼道:

“我靠!这空气真够差的!一股子霉味儿!你们这卫生谁做的啊?啊?平时都不带通风的吗?!”

门外负责看守的士兵显然不是第一次应付这位脾气火爆的营长了,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带着公式化的平静和一丝无奈。

“报告长官,房间每天都按规定通风消毒。暂时性的无限期停职审查期间,请您耐心等待上级调查结果。”

“等待调查?我……”高城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知道冲一个小兵发火毫无意义。

他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手骨生疼。

他喘着粗气坐到硬邦邦的铁床上,抬起头,看着那盏昏黄得让人头晕的灯泡。

许三多....你没事吧?史今他儿子救回来了吗?要是知道我被查了,千万别出来说些乱七八糟的顶罪......

他们到底要关我多久?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袁朗那家伙还好吗?师侦营我走之前还和副营长和甘小宁他们交代过,他们到底知不知道防疫很重要啊?

许三多那个死心眼要知道我这样......

无数个问题在高城脑海里盘旋,却没有一个答案。

他所能做的,只有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绝对的寂静和孤独中,等待着来自未知的审判。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河北,某县医院临时隔离点。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混合的刺鼻气味。

走廊上步履匆忙的医护人员被厚重的防护服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双疲惫不堪的眼睛。

“爹…!”一声嘶哑的呼喊撕裂了隔离区的压抑。

许三多像一阵旋风般冲了进来,他身上的防护服沾满了汗水和尘土,额发被汗水浸透贴在额头上,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慌和恐惧。

他几乎是撞开虚掩的隔离病房门,声音带着剧烈的喘息。

“三呆子!”穿着同样笨拙防护服的成才和许二和立刻从病床边站了起来,迎了上去。

成才一把抓住许三多的胳膊,试图让他冷静一点。

许三多反手紧紧抓住旁边许二和的手臂,力道大得让许二和皱了皱眉:“二哥!爹,爹的情况怎么样….”

他的目光急切地越过两人,投向病床上那个被呼吸面罩覆盖、瘦削得脱了形的身影。

许百顺闭着眼,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费力的拉扯声和压抑的痰鸣,监护仪上闪烁的数字和曲线,勾勒出生命垂危的轨迹。

许二和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无助:“弟啊…爹…爹这烧一直不退,咳得越来越厉害,喘不上气…这**…这**有没有什么药啊?我听成才说,说你们部队里能搞到特效药…是不是真的?…”

“药…对!特效药!”许三多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转头看向成才,眼神里燃烧着最后一丝希望。

“成才!老A那儿!药申请下来没有?!我记得我是可以申请的吧?药呢?!”

成才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许三多那双充满期盼和绝望的眼睛。

就在许三多赶来的路上,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齐桓发来的加密信息,简短而冰冷。

【药批不下来,阻力巨大。袁朗高城都被停职了,原因不明,像是被捂住了。我正在想办法,等我消息,别放弃!】

这条信息像一把冰锥刺穿了他的心脏。

“还…还得等等,”成才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无力感,他强撑着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齐桓…齐桓那边还在努力!反正,三呆子,你先看着你爹!我…我再去帮你问问!一定有办法!”

说完,他像是再也无法面对许三多眼中那迅速熄灭的光芒,一转身,几乎是逃也似地冲出了病房,留下一个仓惶的背影。

病房里陷入了死寂。只有许百顺艰难的呼吸声和监护仪单调而刺耳的“嘀嘀”声。那声音像一把钝刀,在许三多心上来回切割。

等待。

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在病魔的折磨中痛苦挣扎的等待。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许三多无力地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他伸出手,隔着厚厚的防护手套,极其小心地、轻轻地握住了父亲那只枯瘦、布满皱纹的手。那手冰凉,几乎感觉不到生命的温度。

许三多沉默地、近乎呆滞地看着父亲痛苦的模样。

爹… 心底无声地呼唤着这个名字,带着一种迟来的、沉重的钝痛。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爹是真的老了。

不是当年那个能把他追得满村跑、抡起棍子就揍的壮实老汉了。

这几年,他零零碎碎从二哥寄来的信里,拼凑出一些片段:爹的腰腿疼得越来越厉害,阴雨天几乎下不了炕;爹的咳嗽从冬天咳到春天,总也好不利索;爹的眼睛花了,看东西越来越模糊……

生老病死,这些词在书本上、在训练场上,都显得那么遥远而抽象。

许三多一度不理解,老死病死,和在那些厮杀的战场上的牺牲有什么区别。

可此刻,它们具象成眼前这张被病痛折磨得脱了形的脸,具象成监护仪上那些跳动着的不祥曲线。

记忆的闸门不受控制地打开,将他拉回几年前那个同样充满焦灼和无助的时刻。

爹和二和哥在自家小院里不知捣鼓什么,结果一声巨响,火光冲天,烧毁了半个家,也把他自己送进了拘留所。

他接到消息,心急如焚,为了赔钱和避免父亲坐牢,他人生第一次开了那个口子,打通了袁朗电话,这一借,就是二十万。

他记得去探视时,爹隔着冰冷的铁窗,那张脸上交织着惊魂未定、深深的懊悔,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

那时候的爹,就已经很憔悴了。

可自己呢?

把人保出来,安顿好,留下钱,然后又匆匆回到了部队,回到了他那个“有意义”的世界里。

那时候的许三多是自豪的,在离别的火车上看着二哥,他笑了,他觉得自己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不仅跨越了心魔,还有可以为自己付出真心的战友。

他一瞬间觉得二哥的生意成功与否其实并不重要,因为自己可以补上家里那个骷髅。

他以为把钱寄回家就是担当,以为爹会像以前一样,骂骂咧咧地自己爬起来,把日子过下去。

现在想想,爹…… 许三多心头一阵酸楚,那时候你跑到军营里,红着眼,梗着脖子非要我复员,说什么带我去学技术,学操作……

当时只觉得爹无理取闹,是愚昧,是拖自己后腿。

可现在,看着病床上这个连呼吸都无比吃力的老人,许三多突然明白了。

那哪里是什么学技术?

那是一个被时代抛弃、被孤独啃噬的父亲,笨拙地、绝望地想要抓住点什么。

他的孩子们都长大了,翅膀硬了。那个曾经被他骂作“龟儿子”、被他打得抱头鼠窜却依然会怯怯地粘着他的小儿子,在军队里闯出了名堂,立了功,得了奖,成了他看不懂、也够不着的“大人物”。

他再也不能用棍棒和斥责来管教他,甚至连他的世界都变得遥不可及。

许百顺慌了。他害怕失去,害怕被彻底遗忘在那座日渐冷清破败的老屋里。

他只能用最激烈、最不讲理的方式试图把儿子拉回自己熟悉的世界,拉回自己的身边,哪怕只是学点糊口的技术,也好过在那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充满危险的军营里。

即便当初是他亲手逼着许三多离开他的身边。

爹....太孤单了

可这几年呢?

许三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这几年,自己一直在最危险的边境线上,在国际比赛的赛场上,在寻找那些所谓的“有意义”的事……

他成为了兵王,成为了老A的尖刀,却似乎……一次也没有真正地回过头,好好地、认真地再看一看这个生他养他、骂他打他、却也最终以他为傲的老父亲。

他一直在向前奔跑,去寻找一个能配得上“班长”期待的答案,却忘了回头看看,那个最初的起点,正在慢慢熄灭。

他俯下身,凑近父亲耳边,隔着层层防护,用尽力气,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哭腔的呼唤:“爹…我回来了…”

声音在面罩里回荡,沉闷而微弱,不知能否穿透那层厚厚的塑胶和父亲沉重的昏迷。

而此刻千里之外的佳木斯

“三多?三多人呢?!”

伍六一瘸着腿,烦躁地在休息区转了好几圈,逮住一个换班出来的医生就问。

史今听到动静,也从多多的病房出来:“怎么了,六一?”

“班长!三多不见了!我问了值班的,说他天没亮就跟人打了招呼,自己走了?!”

伍六一又急又气,“这呆子!招呼都不打一个?能有什么急事比这儿还重要?”

“啊…?”史今瞬间愣住了,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不解涌了上来。他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许三多带来的救命药,还没来得及解开这四年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心结,甚至……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上一句完整的话……他怎么就走了?

为什么走得这么急?难道……之前有什么没注意到的误会?

还是……他还在为车站那句“忘了我吧”而后悔,不想再面对自己?

无数个念头在史今脑海中翻滚,让他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他…如果不是什么火烧眉毛的急事,那呆子肯定不会不打招呼就走!”

伍六一对许三多的性子再了解不过。他猛地想起什么,快步走回休息室,在自己外套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张被揉得有些皱的纸条。

他赶紧展开,凑到眼前。

纸条上是许三多那熟悉的、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的字迹,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伍六一快速扫过,念给史今听:“六一:班长体弱,你腿伤未愈,千万注意防护!防护服穿脱顺序:1. 先消毒手套2. 解拉链3. 内层帽子和外层护目镜顺序不能错。4.注意给多多的流食温度5.每日消毒次数……如有发热咳嗽立刻报告医生……”

落款是潦草的“许三多”。

这哪里是告别信?这分明是一份事无巨细、倾注了全部关心的防疫和护理指南!

“三多…”史今接过纸条,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一直在一旁沉默看着的王梅,此刻抿了抿嘴。她想起许三多离开时那双焦急又恐惧的眼睛,想起他恳求自己不要告诉史今和六一。

但不知为何,此刻她觉得自己必须说。许三多那句“班长是很好很好的人”和他的道谢,像一根细刺扎在她心里。

她觉得自己似乎欠了许三多什么,不单单只是自己儿子的生命,还有别的什么,尽管她也说不清这感觉从何而来。

“许三多先生,”王梅开口,声音平静却清晰地打断了两个男人的焦躁,“他家里人出事了,回老家了。”

“什么!?”史今和伍六一猛地转头看向她,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他…他家里…”伍六一一下子急了,转头就要往外冲,“他怎么不跟我说!我得去……”

“六一…等等!”史今一把拉住他。

“班长,干啥啊?!”

史今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越过伍六一,看向王梅。

即使隔着厚重的防护面罩,王梅也清晰地读懂了那双眼睛里蕴含的复杂情绪。

有震惊,有担忧,有急切,有对儿子的不舍,但最终沉淀下来的,是一种王梅从未在史今眼中见过的、近乎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一丝释然?

仿佛一个困扰他多年的难题,在此刻突然有了明确的答案。

史今转向王梅,声音低沉而郑重:“多多……拜托你了。”

王梅迎着他的目光,用力地点了下头,声音清晰而坚定:“放心。”

这是一个承诺,也是对过去四年复杂关系的一个了结。

史今不再多言,他猛地回过头,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坚定,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剑“六一!佳木斯铁路交通是全部封锁的!开车!我们开车回去!”

“开车?!”伍六一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史今的意思,脸上立刻涌起一股狠劲,“两千多公里!班长,我们轮着开!谁累谁换!”

他没有任何犹豫,一瘸一拐,却带着惊人的速度,朝着隔离区出口的方向,头也不回地冲去。

史今最后望了一眼病房里熟睡的儿子,眼神温柔而歉疚。

但下一刻,他便毅然转身,朝着伍六一的方向,朝着两千公里外那个需要他的方向,狂奔而去。

风声在他耳边呼啸。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许三多需要他,无与伦比的需要他。

三多……这次……无论如何,换我来找你。

换我来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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