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朗从树林里冒出头时，高城正靠着车门吸烟。他听见动静，抬头扫了眼，随即低头看了看时间。然后他抬头看向袁朗，眼底透着一股审慎，他用一种试探的口吻说：“凌晨三点二十八分，比我想得要早一点。”
“比我想得要晚了一点。”袁朗听出他语气的不同，也知道自己找人帮忙却不说明的态度不厚道，但他还是选择什么都不说。然后，他走了过去也靠着车门。他仰头望着天上的星星，心底叹了句星光冷清，又想起周南楞头数星星的样子。他感觉好笑，忽然想也不知道周南看见胸针以后，会不会猜出他的意思。这样想着，他突然生出一点不忍。他觉得蛮横地把自己的影子烙入周南的生命是自私的，但如果不这样，他会感觉非常的苦涩。那种苦涩会让他陷入一种不稳定的状态，继而做出一些出格的行为。那不仅会烧毁他自己，也会毁灭周南，而这样的结局实在不算美。
想到这些，袁朗感觉自己是被今晚得知的消息冲昏了头脑。他无奈地笑了一下，随即偏头看向高城，并开口向他索要香烟。
高城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们老A生活水平下降了，烟都开始缺了。”
他嘴上不饶人，手却老老实实地把烟盒和打火机递了过去。
“我们还是我们，”袁朗低头点着烟，以一种夹杂着戏谑和无奈的语气说，“但你们不一样了。”
高城神色淡然地回答道：“都一样。”
然后潜藏在夜色中的寂静忽然攀附上来，在袁朗与高城之间的空隙中拥挤。而那盈盈闪烁的两点火星，却喧嚣着撕碎了秋夜的清凉。高城看袁朗沉默的样子，微微皱眉，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满。他忍了一会儿才开口：“你不打算和我解释解释？”
袁朗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低声说：“我们只是抽了根烟，聊了聊各自部队的未来，这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地方吗？”
“你…你卸磨杀驴！”高城大声地喊了出来。然后他四处看了眼，随即压低了嗓门说：“这么大的风险我都给你担了，你不和我说点什么，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他这么说着，顺手扯了扯袁朗身上的外套，控诉道：“这便衣都是我给你找来的。”
袁朗把烟叼在嘴边，表情带着戏谑。然后他一面脱着外套，一面说：“我把衣服还你？”
“是衣服的事吗？”高城瞪了袁朗一眼，做出不高兴的样子，“我是怕你把我坑了。”
这时候，袁朗停下动作，慵懒地靠在车门上，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语气也变得沉郁：“如果以后事发了，你就按照先前的说法告诉他们，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将门虎子的身份是好用，”高城说道，“你找我帮忙，就是看上这个？”
袁朗瞥了他一眼，露出一个看起来有些邪恶的笑，“不全是，也是看上你的人品。”
高城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笑了下，“好歹有点人品。”
其实高城感到不安。他十分肯定袁朗今晚去见的那个人一定不寻常，而袁朗绝口不提的态度更是显出事态的严重。但袁朗选择走他的路子，恐怕不仅是看重了他父亲的身份，也是因为实在走投无路。而能让袁朗这样的人用如此审慎的态度来面对，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简单的事。想到这些，高城突然反应过来，难怪袁朗在开口求助前会三令五申事情的严重性，他这是上了贼船啊。思忖半晌以后，高城抽了一口烟，然后在烟雾漫漶中很认真地看着袁朗说：“万一出事了，说一声，我看能不能捞你。”
“好啊。”袁朗笑着接下这句诺言，却没把这话当真。他相信高城说话算话，但他不相信自己能活到那个时候。
秋夜清凉异常，两个人就此陷入沉默，在一根烟燃尽以后，两人默默无言地上车离开。此时，山风渐重，吹得叶子窸窸窣窣作响，仿佛有人隐在林中窃窃私语。袁朗偏头望着幽深的树林，南方的声音又回响在他耳畔，那时候南方常和他说，等退役了，他要把江南游个遍。南方是南方人，可他却是在北方长大的。南方和他也去过南边几次，但都是在林子里蹿来窜去的，没见过人气。而今晚他去见的那位秦教官是南方的养父，他给予了南方好的生活条件，却实在不能算一个好父亲。南方被他培养为一名出色的军人，可南方却没有一天是真切地做为孩子长大过。
并且在今晚会面以后，袁朗感觉自己的内心有一种无处发泄的怒火。他的心海在沸腾、喧嚣，但他只能保持平静，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这尤其让他觉得难过。他想起了从前的自己，想到了他从前盼望厮杀与荣誉时所表现出的那种**。其实那样的他实在算不得良师益友，只是南方没有得到过多少热切的关爱，所以他钻了空子，就这样成为了南方的朋友。如今回想起来，南方劝他关注当下与生活的次数不少，可惜他都没有听进去。而南方怕引起争吵从来也都是点到为止。
然后在袁朗的内心充满痛恨、混乱与倦意时，他远远地望见了灯影微茫的营地。而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那个遥远的夜晚。流光四碎如风，轻轻扇动了他的灵魂。他想看周南的影子在碎光中微微浮动，再轻轻掠过他的掌心。
他忽然特别想见周南。
他一直是远海上漂泊的孤舟，也一直以为只有等到他结束这一生才可以停止漂泊，才可以拥有那种停顿的感觉。但周南的出现却终止了这种流离失所的漂泊感。他迫切地渴望那种宁静安适，这一切对他有着强烈地吸引力。然后袁朗忽而在混乱中窥破了自己对周南的感情从何而生——信任，几乎是盲信的信任。
清夜寒凉，袁朗却感觉到一种温暖。而神思通透以后，他整个人的戾气倏地消散无影。然后他忽而低眉轻笑，笑完咬一咬自己的嘴唇，兀自拍脑轻叹——他这样的人该是喜欢她这样的。
高城见袁朗突然笑得诡异，眉头微微一皱，用一种怀疑的语调说：“你是终于疯了？”
袁朗回头看向高城，眼神变得温顺，似乎有一只温柔的蝴蝶在轻轻扇动他眼底的碎光，他笑着说：“没有啊，我只是看见了一只天蚕蛾。这天蚕蛾啊可漂亮了，北方地区很难少见的。”
高城一脸的不信，但他还是扫了两眼，然后说：“哪呢？我怎么没看见？”
袁朗配合地张望一番，然后他看着营地的灯光，用一种惋惜的语气回答道：“大概是飞走了吧。”
其实最后一句话有点地狱啊，因为周南真的飞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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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第 10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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