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朗看着周南良久无言，他把手里的烟扔在地上，踩灭后又用鞋尖捻了几回。然后屈身将烟蒂捡起来装进了随身携带的一个巴掌大小的透明密封袋里。
烟蒂层层叠叠，使得密封袋几近半满。
周南扫了眼，估算这半袋子怎么也有能凑满一包香烟。只是这几天，她看见袁朗抽烟的次数不多，也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抽了这么多。
而袁朗一面忙着把密封袋塞进裤兜，一面问了句：“这几天楚主任有找你说话吗？”
“没有，”周南说，“倒是见过楚组长几次，不过她很忙，我们没说上几句话。”
楚天曦担任了卫生组的组长，负责淘汰者的身体检查，一天下来并没多少清闲的时候。那几次也是周南忙着手环的回收才和她见了面。但彼此都有任务，只是客套地寒暄了几句。
袁朗淡淡地应下，又问周南：“还习惯吗？”
“没什么不习惯的。”周南说。
袁朗：“环境和人际关系都习惯？”
“都习惯，”周南继续说，“队里甚至在照顾我。”
袁朗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后又恢复如常，“很高兴你的归队。”
周南垂首静静地想了半晌，斟酌着用词：“是有什么艰难的任务要给我吗？您放心，虽然离队半个月，但我和吴哲在训练上都没有松懈。”
见到周南的谨慎，袁朗难免惆怅，却依旧笑着：“你和吴哲…还好？”
“都很好。”周南觑了袁朗一眼，随即凝眉回忆自己前头可有露馅的地方。
两人心思各异，一时静寂下来，只闻得远处人声喧哗，衬得气氛愈发诡异。
“那就好，”袁朗缓缓开口，“这两天总觉得你状态不对，想着趁现在有时间问问你，了解下情况。”
周南知道自己的转变瞒不住袁朗，但他没点明，她也没道理不打自招，“可能是任务繁琐，累了，我休息下就好了。”
袁朗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南，沉着自若，“我相信有一天你的谎言可以瞒过我，但至少不是现在。”
周南不禁一怔，旋即轻轻呢喃：“我没有要骗您的意思。”
袁朗：“我知道。”
“很抱歉，”周南说道，“但…我会调节好的。”
袁朗看着她，语气有些哀怨，“宁肯自己胡思乱想，也不愿意向我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周南辩驳道：“我没有胡思乱想。”
袁朗笑了下，“那是什么？有理有据地推测？你不能因为几条不知真假的消息就给我判了死刑。周南，你这样对我很不公平。”
对于吴哲的猜忌，她可以轻易地原谅，可对于他，却是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听得此话，周南改了神色，“我是相信您的。”
“如果你信任的方式是远离，”袁朗负手而立，“那么我相信你刚才说的话。”
周南哑然，不再开口。
于是，这次的会谈以袁朗的失败而告终。
袁朗对周南的沉默既无奈又生气，说了声恭喜你终于成长后，就决定放弃和周南继续谈话的想法。
他不能对周南和盘托出，周南也不会多问。
而这意味着这将会是个死局。
突破死局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他和周南都很难在几分钟的时间内摆脱自己性格的桎梏。
袁朗第一次如此明显地觉察到自己的自负。
他笃定周南会信任他才敢这样肆无忌惮。
在周南这里得到的无条件的信任太多，以至于让他忘记队员对他的不信任才是常态。
袁朗望着静谧的山林尽力忍耐自己的脾气时，送话器传来几声嘈杂的声响，“队长，实验室和研究中心的人要走了，您要去送送吗？”
他瞥了眼静若鹌鹑的周南，郁闷更深，回答时也显出几分不耐烦来，“要不要我给他们准备点烟花送行？”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明白了。”
周南凝神听了会儿，辨认出那是齐桓的声音，而后她隐约听见轰鸣的发动机声，其中还伴着齐桓的催促声，她琢磨着齐桓其实是想打听下她的情况。
而关于现状，周南觉得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在现实生活中，信任才是意外。
对于人情交际，周南不擅长却也不是一窍不通。
因此，纵使袁朗没有明说，但周南依然听懂了袁朗的意思——他在质问周南对他的犹疑、疏远、猜忌。
可在周南看来，即使她存有矫枉过正的嫌疑，但她不过是恢复了常态而已——她拂去了自己加给袁朗的那层光辉。
而此刻空旷的静默一直在无言地提醒周南，提醒袁朗，提醒他们方才在这里有过一场似是而非的争执。
不过袁朗认为在这场争执里只有他在单方面的愤怒，周南则很冷静，冷静到就好像他是个无理取闹只为索要糖果的孩子。
这一想，袁朗忽然想起了年轻的自己。
如果是在周南这个年纪，他对某件事、某个人有所怀疑，必然是找到所有的证据后再大张旗鼓地去找当事人质问，绝不会像周南这样闷在心里，一言不发。
他的轻狂在当年的退学事件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袁朗只觉心头缺了块什么，怏怏不悦，转身又见周南对外头的事不闻不问，没好气地抬脚踹了下周南眼前的草堆，“年纪轻轻却像个老太太，一点向上的朝气都没有。”
周南沉默了会儿才回答袁朗：“我会努力改正的。”
袁朗哼了声：“我有说你错了吗？”
声音里竟是带着几分任性。
周南一时错愕，感叹自己不够圆滑，多半是惹袁朗生气了。于是乎周南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那句玩笑的俚语——宁得罪小人，不得罪袁朗。
“没有，”周南默然了一会儿，眼睛虚虚地望着面前的灌木，“是我误解了您的意思。”
听见这话，袁朗显出几分笑意，“没误解，但你的问题也说不上错。”
袁朗捏着送话器，神色变得悠远起来，他对周南说：“周南…我其实…算了…回去吧…”
他朝周南挥挥手，俨然是不再纠结这场不太愉快的会谈，打算放过周南。
周南犹豫半晌，最后朝袁朗敬了个礼，转身走了。
袁朗回礼，他看着周南渐渐没入人群的清影，将手中那片捏了许久的树叶散入了风里。
而袁朗那句未尽的话大概是——周南，我其实很伤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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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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