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竹坞,坞有千竹。
寒月瑶光,竹风沁凉。
烟波江畔,层层叠叠的竹海环护着一座孤寂的草庐。风过竹林,竹影婆娑,竹枝上悬挂的风铃发出泠泠的脆响。
就在破晓的曙光撕破暗夜的第一刻,一架机身上标着硕大金色“卍”字徽记的直升机呼啸着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草庐的大门前,螺旋桨卷起的旋风,将漫山摇曳的竹影和清越的风铃声撕得七零八落,更将门前的一小片竹林直接扫成了空地。
天不孤双手环胸,慵懒地斜倚在被这阵突如其来的狂风掀没了小半个屋顶的草庐门口,冷冷打量着面前这位刚刚从直升机上跳下来的不速之客。
“释家家主?”
“梵天一页书?”
被掀掉了小半个屋顶的草庐孤零零惨兮兮地杵在被直升机强行“开辟”出来的空地中央,天光从没了竹林掩映和茅草遮挡的房顶直泻而下,落在屋中身着一袭华丽诡异的大红描金织锦长衫,容色妖冶、相貌雌雄莫辨的男子身上。
天不孤双目半闭,一双丹凤眼的眼角斜斜向上挑起,冷眼看着一页书将人从直升机里抱下,小心安置在屋内的矮榻上,又将背上负着的一个硕大包裹解下,放置在房中桌案的正中央。
随着包裹内的纱幔被层层解开,一堆支离破碎的瓷瓶碎片呈现在他的眼前。
瓷瓶碎片入眼的那一刻,天不孤身躯微震,眉峰一挑,眼睛?倏然?睁大。
他疾步上前,从怀中摸出一副银丝手套,戴好,将一片碎瓷小心拈起,凑至眼前,藉着穿透屋顶倾泻而下的日光,凝眸细观——
金色的晨曦给原本皎白剔透的瓷片笼上了一层朦胧的暖黄色薄晕,日华聚成光珠,一颗颗、一滴滴,滑过残缺不全的天青色莲纹,流光迷离,明灭闪烁,仿佛江南烟雨中莲池残荷的泪滴。
瓷薄如纸,胎白似玉,花青若烟,即便是破碎残缺零落不堪,也丝毫无损于它的绝世风华;即便是见惯了天下最精美的瓷器的那双最挑剔的眼,在对上它的第一刻,也忍不住流露出迷醉的表情。
“真美!”
赞叹由衷而发。
“国风天韵,人间绝色!”
“不愧是传说中的青花缠枝莲纹瓶!”
视线在手中的青花碎瓷残片上梭巡良久,天不孤才轻轻叹了口气,恋恋不舍、意犹未尽地将手中瓷片放回桌案。
“可惜!”
漫不经心地瞟了一页书一眼,天不孤径直转身,来到矮榻边,目光停驻在榻上昏迷不醒的器灵身上 。
“可惜!这么美,奈何有人不知珍惜,竟然让他碎成这个样子!”
“你能补好他,对不对?”
声音有些急切,有些嘶哑,有些轻微的颤抖。
急切是因为焦虑,嘶哑是因为紧张,颤抖是因为期冀,因为害怕失望。
“天不孤,开出你的价码。”
“不管要花费多少金钱,多长时间,多少精力。”
“不管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请替我补好他!”
“要补得,天衣无缝。”
“补好他?”
“补得天衣无缝?”
天不孤轻“啧”了一声,抬眼斜睨一页书,嘴角向上,弯起一个轻蔑的弧度。
“梵天以为要补好这只瓶,需要的,只是金钱、时间和精力?”
他垂下眼,眸光重新落回矮榻上昏睡着的素还真身上,神情中多了几分悲悯。
“他是这只瓶的器灵?”
“你是他的主人?”
“一页书,你知道,什么叫锔瓷吗?”
“锔瓷的第一步,是拿金刚钻在瓷片上钻孔,然后,用细小的铜钉,将碎裂的瓷片铆起,一片一片,钉回原位。”
他举起那双戴着银丝手套的手,在一页书眼前晃了晃,“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在检视这些瓷片的时候,为什么要戴上手套?”
不待一页书回答,他已然转身,快步走向桌案,摘下手套,随意捡起一块碎瓷,拇指曲起,指甲在瓷片上轻轻划过。
指甲划过瓷片的一瞬间,矮榻上昏迷不醒的素还真身体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口中迸发出一声压抑的低泣。
“他醒着?!”一页书轻呼一声,上前一步,想要抱起榻上的素还真加以安抚,却被面前的天不孤抬手拦住——
“没错,他醒着!只是不能动!不过,我和你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能听见!听得清清楚楚!”
“怎么,看不得他痛苦,这就觉得受不了?”
“你不是要我修补他吗?”
“器灵的魂体与本体息息相连,在修补莲瓶的这个过程中,我对这些瓷瓶碎片所做的一切,他都会——感同身受!”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为了保证操作能精准无误,锔瓷的整个过程,从开始到结束,我都不会戴上手套。”
“他是器灵,这些瓷片就是他的骨头,他的身体。”
“想一想,一根根铜钉,钉进你身体,串起你全身骨骼的感觉。”
“钉骨的感觉!”
“而且,没有麻药。”
“因为他是器灵,不是人类。”
“人类可以用来缓解疼痛的所有药品、所有方法,都对他无效!”
“你希望我补好他?”
“素还真,他是有魂魄的器灵,不是无知无觉的瓷器!”
“一页书,你有没有想过,锔瓷的整个过程,修补他的整个过程,会对他的魂魄,造成多么痛苦的二次伤害?”
“他是碎了,碎裂的瓷片依旧是瓷片,现在的他,只是全身瘫痪,无法自主移动。”
“我刚才仔细检查过,这些瓷片碎得太过厉害、太过彻底,我并没有万全的把握,一旦铜钉下得不准或者操作失误,这些已经碎裂的细瓷,有可能,会再度裂开,甚至,化作齑粉。”
“也就是说,整个锔瓷的过程,他必须配合我,保持神智绝对清醒。如果他熬不过那样的痛楚,如果他在锔瓷的过程中再度陷入昏迷,他的魂魄,有可能,会从此烟消云散!”
“一页书,你现在,还坚持要我修补他吗?”
“那,有没有办法,能护住他灵魂不散?”
“也许……有?”
“有?”
“天不孤曾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一种古法,或许可用,”天不孤幽幽地看着一页书,眸光闪烁,晦暗不明,“不过,此书来源不详,此法亦并无实证,是否有效,真假难辨。”
“到底……是什么方法?”
“众所周知,器灵认主,会在自己的魂体上刻下主人的印记,以为灵契。”
“而据此书所载,若器灵的主人,愿以自身精血为引,反哺灵契,便可与器灵缔结魂契,从此与器灵一体同命,魂魄相随,生死相连。”
“这个方法,叫做‘合契’。”
“换而言之,在我补瓶的这个过程中,如果他痛得实在难以忍受,你可以此法,与他缔结魂契。只要你能保证你自己的魂魄不散,便可以,护住他的魂魄!”
“当然,这也意味着,一旦你与他合契,自此之后,锔瓷的整个过程,他所承担的所有痛楚,你都会,陪他一起承担!”
“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连你也坚持不下去,你非但救不了他,就连你的魂魄,也会同他一起消散!”
“一页书,你愿意吗?”
“我愿意!”
“一页书愿与素还真合契!”
“有一页书在,素还真的神魂不会消散!”
“素还真所承受的所有痛楚,一页书会陪他一起承担。”
“一页书,你知道,他的灵契在哪里吗?”
“唔,一页书知道!”
“天不孤,请开始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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