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菀繄一路跑回家,进门就喊:“我回来了!”
又倏然脚步一顿,只见院内的地上落着许多花瓣,零零散散的铺散着,再看去,原来是石桌上先前摘好的花瓣被风吹了下来,只余不多的在小木篓放着。
她忍不住弯腰捡了几瓣放回去,伸着脖子往屋里看,“先生?”
“先生你在吗?”
唤了几声不见回应,又进屋各个房间寻了个遍,仍不见其人。
“奇怪,去哪了?”
宋菀繄自言自语:“难不成是见我许久不曾回来出去寻我了?”罢了,他找不到自己自然就回来了,不如趁现在先将花瓣洗了捣碎备用。
于是她跑出去将院子里的花瓣全都捡起来放好,去井边打水前,看着一团雪白的花瓣不知想到什么,恍惚了一瞬,然后伸手捏起其中一瓣,小心翼翼的放在鼻子前……
“宋菀繄。”
“啊!”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宋菀繄忍不住一声尖叫,手一抖,怀里的花瓣纷纷扬扬洒出去,又慢慢落了一地。
循着着声音回头,看到的却是不久前在巷口遇到的那个男人,正站在门口。
宋菀繄惊魂未定:“怎么是你?!你什么时候出现的?”
那人慢条斯理地说:“好巧不巧,才来。”
宋菀繄有些生气:“你跟踪我?”
他却道:“你不是想知道那个故事的结局吗?”
“不是,大哥你没事吧?为了一个故事你追我到家里,合适吗?你这是私闯民宅知道吗!我警告你,你最好立刻离开,不然……”
“不然怎样?”他说着,大大方方迈了进来。
“不是,你这人……”
他慢慢踱步走到院子正中,四周细细打量着:“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生活?就住这房子?”
宋菀繄默默攥拳:“你什么意思?”
“啧,追求真低。”
“……”
很好,宋菀繄已经打算揍他了。
不过她最终还是忍住了,这人看起来虽然瘦弱,也毕竟是一个男人,如果真的动起手来,菀繄恐不能胜,不如拖延时间等吴用回来。于是她将心中的怒气狠狠呼出来,然后说:“故事的结局是什么,快点说,我耐心不多。”
那人笑了笑:“这结局啊,倒也好说。玄机星君堕落成魔,清璃被剔仙骨,入了六道轮回……若你要是问他们投胎转世后如何了,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我并不想知道。”宋菀繄向前一步,伸手欲推他出门,“你说完了,该走了吧!”
却听那人嘴边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接着轻轻一挥手。
四周的场景突然犹如铜镜摔碎,分崩离析的在她面前碎裂开来,慢慢化为了一番景象。
她看到许多人围在一口棺材前,哭哭啼啼的,棺材里面躺着一个和自己一摸一样的人,吴用就守在她旁边。
她心头猛然一惊。
这、这是什么?!
我是死了吗?
什么时候的事情?
为什么自己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还有,周围那些人的面孔,每一张都极其熟悉,可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她的眼眸陡然睁的很大,不可置信的,连连摇头,苍白的脸色几乎说不出话,“不,这不可能……”
“不可能?到现在还不愿意相信吗?”他继续说,“其实你心里早就感受到了不是吗?还是说…不愿意承认?”
她的头突然眩晕的厉害。
心脏也开始涌出一阵难以忍受的痛苦,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拽拉。
她捂住心口,连连后退几步。许多片段一幕一幕在她脑海里闪过,所有的记忆顿时涌现。她猛然抬头,去看那个不远处的白衣男人。
她惊恐地开口:“你、你是谢必安?”
谢必安听后,像是松了口气似的,缓缓说道:“你终于是知道了。如此,便随我离了这归墟吧。”
*
茫茫白雪一望无际,将整个世界都抹杀在白色之中。就连朔风夜只剩低低呜咽,在耳边垂死挣扎。
“军师且慢。”
听到公孙胜的声音,吴用停住脚步,于茫茫白雪中缓缓地抬起眼,木讷地看向公孙胜,心如死灰。
公孙胜道:“我前几日云游二仙山时遇到一位高人,赠了我件法器,名为招魂引。我当下心存疑惑,今日回到梁山,不曾想却见到这一幕。”
他道:“如此看来,宋姑娘命不该绝。”
吴用眼眸忽然染了光,语气里带了些不可置信:“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公孙胜缓缓道:“我师父罗真人曾传我道法时,我听他说过起死回生的法子,若军师信得过,可试上一试。”
吴用心里登时充满希望,脚下不受控制地向前跌了几步,慌张问:“道长可需要什么?”
公孙胜摇摇头。
“不过贫道有句话可说在前头。”他将目光转到吴用背上,那个脸色苍白如幽冥又覆了薄雪的女孩,眼神透过一丝悲凉,幽幽道:“话虽这么说,可这逆天改命可不是小事,军师可要想清楚……”
事到如今,吴用哪里还管的了这么多,立刻道:“道长尽管放心,若有报应,只管报应到我身上来,是死于非命,还是天不假年,我都认。”
“哎,军师莫要如此说。若当真是宋姑娘命不该绝,自不会报应你我。只是这过阴阳招魂的勾当,需一人作引子,且无论成功与否,都会折人寿命,损害精元。”
“道长莫要再多说,且可我一人承受。”
公孙胜盯着他的眼睛,心里早就料到他的答案,于是点了点头,道一声:“好,既是如此,那贫道自会尽力相助。”
将这番事与梁山众人说道时,所有人脸上都震惊不止。
宋江半信半疑:“公孙先生,军师痛失爱徒,有什么异于常人做法,此情可解,可若你借此安慰他,如此随他做,只怕到头来更是叫他万念俱灰。”
公孙胜道:“公明哥哥放心,我若是隐瞒此事,才真是对不起军师。”
宋江再劝,吴用却道:“哥哥不必说了。我知道众位兄弟都是为我好,可我此事是定要做的,即便是结果不尽人意,我也甘心。”
听吴用这般说,别人也不再劝。
公孙胜差人备了作法所需要的东西,又特地吩咐准备一桶水,不需饭食,要闭关整整七天,期间不能有任何人打扰。
吩咐好一切,便不再多说,关了门子。
公孙胜将事先备好的四十九盏灯,依照阵法,摆在吴用四周,又倒了蛟油点燃,另一旁星星点点的油灯中间是躺在棺材里的宋菀繄。
吴用问:“有几成把握?”
公孙胜道:“我虽知道这法子,却是第一次做,因此只有一成把握。”
吴用看着对面的棺材,须臾,缓缓闭上了眼睛。
公孙胜开始作法,踩着坤步逢一退三,围着棺材绕了一圈才开始念诀。
*
“归墟……?”
“如果人在死的时候执念太深,又或是对前世实在依恋不舍,那么当他来到冥界这条道路时便会极易走岔而进入另一个世界,也就是归墟。”
听他这样说,宋菀繄的心仿佛坠落到冰窟里,深深地绝望着。她果然已经死了。
“那你……要带我去哪?”
“自然是渡忘川,过奈何,转世投胎去。”
宋菀繄恍惚了须臾,不知道想到什么,悠悠问:“你给我讲的故事可是真的?”
“假的。我编的。”
宋菀繄:“……”
“假的……”她问,“事到如今,你说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呢?”
“你所看到的一切,是你的贪嗔痴,是你的喜怒惧,是你生前遥遥忘不了的生别离。人死之后,尘归尘,土归土。真真假假还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宋菀繄回答,“起码于我而言,是重要的。”
“人活一生,来与去,看似没有意义,但是这中间实实在在的过程就是意义本身,我所遇到的人,我所获得的爱,那就是意义。”
谢必安看着她,忽然愣住,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迟疑片刻,他正欲开口,另一个声音却抢先一步。
“宋——菀——繄。”
那声音虚无缥缈,就像是穿越茫茫时空,宋菀繄茫然地向四周看去,却寻不到声音的来源。
谢必安也是没料到,有些错愕的抬头。天空在顷刻之间变为黑夜,响起天雷滚滚,巨大的暗紫色的云雾弥漫,却没有月亮与星辰。
震惊之余,只见天雷滚滚的天空骤然扯开一道裂口,一道耀眼的光芒投下来,形成光柱,通天彻地。
“宋——菀——繄——”
那声音继续呼唤着她。
宋菀繄没有了神识,眼睛注视着那道光,她不知道什么人在唤她,但她却像被蛊惑了一样,直直地向前走去。
谢必安心中登时明了,暗叫一声:“不好!”伸手就去拉宋菀繄,嘴里急切的叫着,“方向反了!那不是通往黄泉的路!”
而宋菀繄根本就听不见他的话,只顾向前走,前方吸引她的力量及其强大,谢必安紧紧抓着她的手腕,拼尽全力与这种力量抗衡着。
紧急时刻,一团黑雾聚集,范无救匆匆赶来,他见归墟上方悬着还魂柱,心中一惊,手疾眼快的去抓宋菀繄的另一只手。
然而那股力量实在是太强大,他们两人也终究不能与之抵抗,在最后关头,谢必安看着宋菀繄,心底万分纠结,不知过了多久,终是心头一横,松了手。
他一松手,一旁的范无救便突然被那股力量狠狠拖去,硬生生往前摔出去好十几米远,跌落到地上。
他从地上爬起来,又立刻伸手去抓,那道光却倏然消失,宋菀繄的魂魄也随之不见。
四周寂静下来,天空又恢复了成了无日无夜,泼墨一般的黑。
范无救不解的回头,“你……”
而谢必安对自己刚才的做法并没有解释,只是遥遥的望着那光芒消失的地方。
“罢了。”范无救叹了口气,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了。
“回去查一下生死簿吧。”
“如若她寿命期限有所变更,便是这招魂术当真破了她的命格,是她的造化,事有因果,便随她去吧。”
说罢,二人化作黑白两阵雾气,一同消失在归墟之中。
而另一边,公孙胜猛然睁开双眼,快速看向眼前的招魂引,心里一沉:“糟了,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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