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半路,妫夬才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进了寝殿,将腰间的荷包取了下来。
他往四周环顾一圈,随手将荷包塞进了被褥里。临走前,殿中忽地响起一阵奇怪的声音。妫夬脚步一顿,又走回去将荷包翻出来看了一眼。
……原是红线断了。
两片鳞片孤零零地躺在荷包中,妫夬看得烦躁,犹豫半晌,终是选择放任不管。
他又将荷包塞回枕头底下,才转身出了殿外。
*
殿中一片黑暗。
手臂上的龙鳞闪闪发光,暗蓝色的光线在黑暗之中显得异常刺目。痛意袭来,陆离喘了几口气,捂着自己的手臂,咬紧牙关咽下呼之欲出的痛吟,一翻身滚下了床。
小鸟仍在沉睡,陆离跌跌撞撞出了殿外,被门槛绊倒在地。膝盖瞬间出现擦伤,陆离脊背因剧烈呼吸的动作而不断起伏。
他几乎快生出一种自己要死掉的错觉。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双黑靴蓦地映入眼帘。陆离身体一僵,半晌后才强撑着抬头望去。
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视线中,妫夬盯着他看了许久,才道:“你有事情瞒着我。”
是肯定的语气。
陆离移开目光,掩住面上的表情,哑声道:“你不应该来这里。”
“为什么?”
“你讨厌我。”
“是,我当然讨厌你。”
陆离闭了闭眼,妫夬瞧见他这副模样,险些被气笑了,“可这也不是你什么都瞒着我的理由。”
陆离无力地攥了攥衣角,低下头一言不发。妫夬吐了口气,默不作声地将他背了起来,问他:“小鸟在里面?”
陆离没说话,暗暗攥紧了手心。妫夬瞧见他的动作,也不再同他搭话,稳稳背着他便朝着自己的住所走去。
陆离定了定神,问他:“你为什么,又要来找我?”
妫夬脚步一顿,半晌后又恢复如初,语气无比平淡:“侣印,加上我们之间的共感,有点痛。”
他这句话说得云里雾里的,可陆离却偏偏又听懂了他的意思。沉默半晌,他低声道:“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自己走?别又摔了。”
妫夬的声音带着嘲意,陆离抿了抿唇,正欲说些什么,却又被妫夬的声音打断了:“安心待着,在没知道真相之前,我不会放你回去的。”
陆离忍了又忍,半晌后,终是没忍住,开了口骂他:“你有病吗?”
陆离极少开口骂人。
妫夬低低笑了两声,眸中却无半分笑意,“你忘了吗,有病的不只是我。”
陆离瞬间噤了声。
瞧见陆离手背上蹭上的鲜血,妫夬加快了脚步,说:“又要到十五了,陆离。”
陆离垂了眼,妫夬将他往上颠了颠,自顾自说道:“你好像又瘦了。”
他的手像是尖刺,深入皮肉,困得陆离动弹不得。然而在听到他这句话后,陆离准备挣扎的动作一顿,怔怔看着他。
眸中还有些不敢置信。
妫夬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沉默半晌,陆离小心翼翼,带着些期待问他:“你……是在关心我吗?”
妫夬嘲讽一笑,“别自作多情了。”
这话有些刻薄,伤得陆离体无完肤。他低声“嗯”了一声,自嘲道:“我早知道的。”
话说出口的瞬间,妫夬有些后悔。他想开口解释,可嘴却像是被封住了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他也干脆选择沉默。
又走了一会儿,两人到了寝殿。妫夬将陆离放到榻上,转身去给他找药。
陆离发了会儿呆,便准备挪个位置躺下。可他在移动的时候,却忽地感受到了一阵异样的感觉。
好像有东西在硌着他。
陆离低头去看,翻开枕头将那物拾起。殿中烛火忽明忽暗,借着刹那间无比明亮的烛光,陆离终于看清了那物的模样。
是他之前丢失的那个荷包,里面装着他和妫夬的龙鳞。
可红线早已断开,一黑一蓝两片鳞片也早已失了光泽。
陆离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无比惨白,他闭了闭眼,将荷包攥紧,半晌之后才算喘过气来,手却仍不住颤抖着。
妫夬是知道的。
他知道这个荷包的存在。
陆离有些难堪。
可他为什么没有选择告诉自己。
没有嘲讽,没有羞辱,更没有质问。
陆离看着那条断掉的红绳,好像忽地明白了些什么。
妫夬是要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涌上心头,陆离颤抖着吸了一口气,将荷包死死攥在手中,强迫自己稳下了情绪。
脚步声传来,陆离猛地睁开双眼,朝着声源处望去。四目相对的瞬间,陆离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瞬间反了火。他跌跌撞撞朝着床下走去,瞧见他苍白的脸色,妫夬皱了皱眉,伸出手去抓他手腕,“你做什么,不上药了?”
“放开我!”
“你又发什么疯,我……”
话未说完,那荷包在拉扯间从陆离袖中猝然滑落。“啪嗒”一声,两人同时移过目光望去。
龙鳞在烛火照耀下闪着异样的光,妫夬身体一僵,一时不备,竟被陆离挣脱了。
两人面面相觑。
妫夬不大自然地移开目光,张开嘴想解释:“我……”
陆离弯下腰将荷包捡起,连一丝目光都没有分给他,便一瘸一拐地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门被推开。
陆离忽地停住脚步,身体看起来摇摇欲坠:“妫夬,你就不能对我宽容一些吗?”
他的模样瞧起来实在脆弱极了,妫夬如鲠在喉,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陆离攥着手心的荷包,声音有些颤抖:“你对所有人都很宽容,除了我。”
妫夬攥紧了双拳。
“我说过会放你走,就一定会放你走。你不必担心我出尔反尔,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发誓。”
陆离说完,喘了几口气,才捂着胸口接着说了下去:“我知道你不可能纵容我的痴念,可我只求你能宽容一些。有些事,你知道得一清二楚,但你完全可以装作没看到。”
陆离垂下眼,自嘲道:“比如——我喜欢你这件事。”
“啪嗒——”
荷包瞬间落在地面,两片龙鳞顷刻间天各一方。
妫夬眼睫一颤。
陆离的心在他面前,从来坦坦荡荡。
一向如此。
脚步声逐渐远去,直到陆离的身影消失在余光内,妫夬才缓缓抬起头来,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许久。
半晌后,他才迈开僵硬的步子,朝着荷包所在的地方走去。他蹲下身,有些笨拙地想捡起鳞片,却怎么捡也捡不起来。
指尖在不知不觉中被鳞片割伤,鲜血浸透了龙鳞。妫夬终于将龙鳞捡了起来,表情有些懊恼。
将龙鳞一一装进荷包中后,妫夬又从柜子中拿出红绳,正欲动手,却又不知从何开始。
迟疑半晌,他将那条断掉的红绳拿起,顺着编好的痕迹研究了许久,才终于拿起新的红绳,开始编织。
编到一半,他才发现,这竟是陆离的一条发绳。
荷包内传来若隐若现的红光,没了发绳的庇护,荷包中隐藏的东西也随之出现。
是两截头发。
……是他和陆离的头发。
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妫夬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伸出手将那两截头发拿了起来。
听闻人间素有结发之礼。
妫夬仿佛明白了些什么,将那两截头发牢牢攥在手心,闭了闭眼,声音有些沙哑:“陆离,你真是个疯子。”
护心鳞不够,头发也不够。
他想要的只是自己的真心。
可他却只说了一句,希望他宽容一些。
便这般卑微吗……
便这般卑微吗,陆离。
你若是肯再对自己狠心一些,又会怎么样呢。
妫夬睁开双眼,没由来地笑了几声。
会怎么样呢,能怎么样呢。
可是陆离狠不下心来啊。
没了妫夬,他注定是残缺的,注定是不完整的。他的温和,他的逆来顺受,全是分魂之后的后遗症。
是将会伴随他一辈子的沉疴痼疾。
大抵唯一的解法便是灵魂融合,可妫夬不想,更不愿。
脑中又传来入骨的痛意,迫使妫夬停止了思考。他吐了口气,将两片龙鳞用红绳串在一起后,放进了荷包里。
两截头发安静地躺在手心,妫夬看得心烦意乱,干脆将头发也塞进了荷包里,便一头倒在床上,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觉了。
可思绪偏偏乱得紧。
躺了许久,妫夬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终是抓起荷包起身,朝着殿外走去。
走了一阵儿,妫夬指尖冒出稀薄的灵力,朝着殿内钻去。确定陆离不在殿内后,妫夬鬼鬼祟祟钻进宫殿,将小鸟从榻上提溜了起来,“醒醒。”
“唔?殿下,你回来了吗?”
小鸟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妫夬闻声,怔了片刻,才皱起眉头道:“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小鸟这下清醒了,盯着他看了许久,才嘀咕道:“原来是你呀。”
“……什么是我,是我你就不乐意了?”
小鸟轻哼一声,正欲与他斗嘴,往四周环顾一圈,没见着陆离的身影,霎时有些慌乱了,“诶,殿下呢?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呢,怎么就出去了!”
小鸟扑棱着翅膀,妫夬将他拽了回来,声音有些不太自然:“他应该等会儿就回来了,陆离平日把东西放在哪儿?带我去。”
小鸟摆了摆头,焦急道:“殿下身上的伤很严重的!是被那个女人弄的,妫夬,你赶紧和我去找找殿下在哪里,他要是在半路上昏倒了怎么办!”
“那狐狸精来找他,对他下手了?!”
“是!别说了,赶紧走吧!”
妫夬犹豫片刻,环顾四周一圈,将荷包随手扔到了柜子里。
一龙一鸟出了门。
原本放好的书籍忽地往左边一靠,将荷包夹在了书与书的间隙之中。
那一排书都落满了灰尘,想来是因为主人不常翻的缘故。
没有人说话吗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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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不能对我宽容一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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