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大半夜,小婴珠给陆离吹吹手心,便拽着他的衣角蹬着小短腿上了榻。
殿外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
陆离静默半晌,终是伸出手将小孩往怀中揽了揽。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小婴珠却浑然不在意,只是兴奋地蹭蹭他的衣角,又蹬一蹬脚往上窜去,同他贴了贴脸颊,才揽住他的脖颈,高高兴兴问道:“爹爹,给我取名字了吗?”
陆离摩挲着他的脸颊,垂眼藏住了眸中的情绪,问他:“还没有,你想叫什么?”
小婴珠“唔”了一声,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迎上陆离的视线,他有些苦恼地撇了撇嘴,道:“我想不出来呀,爹爹给我想一个吧。”
陆离沉吟片刻,摸摸小婴珠的脑袋,柔声开了口:“先起个小名,叫元宵吧。”
“好呀!”
元宵吧唧一口亲在陆离的脸颊上,欢欢喜喜道:“元宵喜欢这个名字!”
陆离应了一声,轻拍着小孩的背,轻声哄道:“先睡觉吧。”
“好!”
大抵是因为才学会化形没有多久的缘故,小元宵周身的灵力渐渐散去,很快便陷入了沉睡之中。
呼吸声在耳旁回响。
陆离又睁开双眸,眸中神情无比复杂。
利刃在夜里闪过刺目的光。
元宵的心脏近在咫尺。
呼吸在颤抖,陆离攥紧匕首,犹豫再三,正欲将匕首刺入元宵的心脏之际,屋外却猛地响起了一声惊雷。
“轰隆隆——”
毫无预兆。
手中的匕首应声落了地,陆离猛地爬到床脚,在狭小的空间内将自己紧紧抱住。
风声呼啸,满地梨花被卷至半空,不断飞舞着。殿内的窗子被尽数吹开,陆离将下巴靠在自己的膝盖上,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腿,身体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手背上落了齿痕,陆离将自己藏在角落,死死咬着自己手腕,像是仅凭如此就能逃离恐惧一般。
“轰隆隆——”
又一声惊雷响起。
元宵从梦中惊醒,本来还迷瞪着眼,在往四周环顾一圈还未看到陆离的身影后,他便瞬间清醒了,迈着小短腿下了榻,着急唤道:“爹爹!”
“爹爹!你在哪里!”
呼唤许久,陆离仍未应声。元宵在眼眶中憋了许久的眼泪霎时就掉了下来,他无措地站在原地,呜咽开了口:“爹爹、爹爹不要元宵吗?”
窗外大雨倾盆。
直到几滴雨水溅到脚背,陆离才从恐惧中回过神来,缩了缩脚。在闪电照耀下,他的脸色苍白又可怖,唇角沾上的鲜血便愈发显得刺目。
元宵听到声响,急切地朝着声源处奔去。映入眼帘的是蜷缩在床脚的陆离,元宵惊疑不定地看了他许久,才反应过来,伸出手胡乱给自己擦擦眼泪,才走向前给了陆离一个抱抱,哄道:“爹爹、爹爹不怕,元宵在。”
小孩不大,但在此时此刻却像是个小大人一般,轻轻学着陆离的模样拍着他的肩膀。
温暖落入怀中。
恐惧被击散,陆离恍惚许久,才想起来抬眼去看他。小孩眼眶还发着红,像是刚哭过,却硬生生憋住了眼泪,抿紧嘴唇抱着他轻轻给他拍背。
明明该被哄的是他。
小孩的模样和他太像,可偏偏他透过自己能看到的,只有妫夬。
太像了。
难怪宋禾会用他来对付自己。
如果真的因为他满盘皆输……
那不如从一开始就断绝可能性。
陆离怔了许久,直到元宵伸出小手给他擦擦眼泪,他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仿佛彻底清醒了一般,颤抖着将他推开了,声音还打着颤:“你走。”
元宵霎时便僵在了原地。
陆离强迫自己不去看他,狠下心来道:“不要再来找我,回去。”
眼泪滑下下巴,元宵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了,怔怔看着陆离,哽咽道:“你、你不要我吗?”
陆离侧过头没说话,模样显得无比狼狈。见他不回应自己,元宵又急切地朝着他走去,拽拽他的衣袖,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般直往下掉,抽泣着说:“爹爹,是元宵哪里做的不好,你、你告诉元宵,我会很乖会很听话的,呜……你别不要元宵。”
陆离攥紧手心强迫自己保持着清醒,冷声道:“走。”
元宵已然泣不成声,那双盈满眼泪的眸子却倔强地盯着陆离,带着十足的委屈,仿佛非要从陆离这儿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一般,他质问着陆离:“如果、如果不要元宵,那为什么要让元宵生下来?”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杀了元宵?”
小孩隐忍的哭声在殿中回响,听着他屡屡吸气的声音,陆离只觉心中一阵抽痛。
他当然舍不得。
但舍不得的代价是什么。
他不敢想。
他惯用沉默来解决问题,于是元宵在原地苦等了许久,都未曾从这儿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两人对视许久,元宵哭着跑出了殿外,“我讨厌你!”
直到脚步声远去,陆离方才闭了闭眼,跌坐回了地上。袖中的羽毛因毫无预兆的动作从空中飘落,躺在陆离胸膛处后便再无动静。
许久。
陆离终于摸摸胸口处的羽毛,喃喃问道:“小鸟,我该怎么办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语气带着疑惑,却无人能解答。
嘈杂的雨滴声回响在殿中,静默半晌,陆离方才反应过来。
小鸟早就不在了。
他在原地呆呆坐了许久,直到双腿变得无比麻木,才想起来该起身了。
于是他便扶着墙起了身。
一道身影忽地映入眼帘,陆离似是察觉到什么,动作一顿,在原地僵了许久,才慢吞吞地抬起头去看。
……正正和妫夬对上了视线。
他静静站在原地,不知来了多久。雨水浸湿他的肩膀,见状,他却只是毫不在意地掸了掸衣袖上的水渍,便迈开步子进了殿内,“我有话想问你。”
陆离垂眼错开他的视线,“问。”
妫夬吐了口气,犹豫半晌,终是未走到他身前,“我想问……小鸟呢?”
陆离静默半晌,攥紧手中的羽毛,哑声道:“死了。”
声音无比平静,对妫夬来说却无异于一道晴天霹雳。
他的身影摇摇欲坠,在原地缓了许久,才迈开步子走到陆离身前质问着他:“你没有救下他?!”
陆离被逼到墙角,沉默半晌,终于有些崩溃地开了口:“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宋禾会对他下手,明明,明明他……”
话未说完,已然泣不成声。
陆离小声地呜咽着,妫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压住了心中的躁动,冷声道:“尸首和残魂,找到了吗?”
陆离闭了闭眼,眼泪便直直淌下脸颊,“……没有。”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妫夬不再同他多说,转身便直直朝着殿外奔去。脚踝又开始隐隐作痛,陆离艰难地喘了几口气,拖着废腿一瘸一拐地出了门,却在下台阶之际毫无预兆地摔倒在地。
痛意袭来,陆离忍着疼痛,咬牙喊住了妫夬:“渊海的所有地方我都找过了!你再去找也没有用!还反而会打草惊蛇!”
雨幕之中,妫夬猛地停住了脚步。雨滴不断击打着他的身躯,他攥紧双拳,在原地淋了许久的雨,才缓缓转身看向陆离。
眼眶红了大半,泪水被雨水冲刷,妫夬说:
“陆离,你骗我的是不是?”
陆离跪倒在地,双手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撑在地面。听到这句话,他几乎快支撑不住,眼泪霎时便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滴到手腕,滴到手背,又被雨水冲刷。
最后便如同小鸟的尸首一般,彻彻底底消失,无处可寻。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在说谎话。
可他又比任何人都要平静地接受了小鸟的死亡。
平静地接受,平静地悼念。
只是时常想起时,总会在心中掀起千层浪。
借着大雨的掩盖,陆离终于痛痛快快地哭出了声。妫夬在此时却多了几分与他全然不符的隐忍,眼泪始终被牢牢锁在眼眶之中,妫夬深深吸了一口气,下一秒便走到陆离身旁,将他拽了起来。
两人身上皆被雨水打湿得彻底,瞧见陆离扭曲的双腿,妫夬便知晓他必是又犯了旧疾。
他吐了口气,也不顾陆离挣扎,便径直将他打横抱起,朝着殿内走去。
殿中烛火猛地燃起,妫夬将陆离放回凳上,便一声不吭地将他的衣服扒了下来。灵力溢出,直到陆离身上被烘干,妫夬才将干的衣服扔了过去,道:“换上,他最不喜欢你生病。”
陆离垂目看着那袭黑衣,许久后才慢吞吞地伸出了手将其穿到身上。
妫夬将自己身上弄干后,也随手拿了件衣服套在身上。他站的那一边并未有烛火照耀,所以直到衣服穿完,他也并未发现,自己穿的其实是陆离平日里总穿的那袭白衣。
空荡的殿内偶尔传来几声细微的燃烧声与呼吸声,除此以外,便再无其他声响。
安静得过了头,妫夬不大适应,便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而另一边,陆离则是低头摩挲着手心的羽毛,似是有些出神。
两人都在等对方先开口,却无一人开口。
许久。
妫夬终于打算开口问话时,门外却忽地传来剧烈的响动声。妫夬眼神一凛,下一秒,门外便传来了侍从恐慌的声音:
“太子殿下!不好了!阵法!阵法又——”
“咚——”
伴随着钟鸣声,侍从的声音戛然而止。
陆离眼眸一颤,猛地起了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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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 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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