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京南市气温不定,白天燥热,夜晚偏凉。
叶莳苡推开“伊思南顿”酒吧的后门,步履踉跄地走出斜倚在墙上,迎面吹了阵凉风,沉重的红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内里刺耳的音乐,人群的欢腾。
她刚喝了烈酒,同好几种果汁混在一起,觉不出酒精的味道,不知不觉间喝了不少,吧台上多是她的酒杯,没有空位余给其他人。
在酒精的作用下,感觉到困意,她才从里面出来,在后门这条安静的巷内,点了支百醇的女士细香烟。
红门另一侧,有位跟她一样出来透气的女士,也拿出了烟盒。
百醇香烟味道浓烈,不过将入喉,她便被呛出了声,连连咳嗽起来。
未进食的胃反酸至喉管,反应剧烈,叶莳苡跌跌撞撞地向前几步,撑着墙,撩起头发,开始在垃圾桶边吐了起来。
吐舒服后,她用手背抹了把嘴,拿出手机亮屏。
屏幕上跟她刚回国那天没两样,聊天界面干干净净,没有一个人问候。
昏暗的小巷里,叶莳苡冷眼与屏幕反光上的自己对视,瞥了眼顶上已经过了午夜的时间,她默不作声地关掉了手机,把它放回了兜里。
这时,她抬眼,与一个同样满身酒气的男人对上脸。
小巷只剩酒吧招牌的灯还亮着,年久失修,徒亮了几个字母,昏暗的霓虹打磨了叶莳苡锐利的长相,冷淡细长的眉眼略显柔和,暖光将她照得温暖。
让男人长了气焰,酒气吐息,开口问:“美女,要换场吗?”
意思请她换个地方再喝一杯,饶是二十年没回国,叶莳苡喝多了也能听懂这句中文。
但她仍下意识用德语回了句:“Fick dich!”(滚蛋!)
叶莳苡眉眼细长上挑,脸颊瘦削凌厉,偏西方长相,像个混血,在德国染了头红发,微弱的灯光下,看起来就像个外来者。
男人误以为她是美国人,吹了声口哨,说了句憋足的“Hello”。
叶莳苡没细听,直接越过了他,离开巷口时,不忘对他竖了个中指。
但男人没注意,他看见了另一个抽烟的女人,相貌不输叶莳苡。
京南市不存在城中村,到处都是繁华地带,各有各的热闹。
叶莳苡这种喝多了在大街上走的人随处可见,尤其是周末,抱着电线杆吐的更是数不胜数,完全不惹人注意。
她来时走的伊思南顿前门,离开走的右侧后门,方向完全反了,这个街道在她朦胧的双眼中略显陌生。
走累了,叶莳苡找了张长椅坐下,不远的街对面是家锁了门的服装店。
她再度拿出手机,低头翻动手机屏幕,试图找出个能联系的人,告诉他自己迷路了。
但她从德国回来三天,手机没响过一次,电话联系界面也是空白。
叶莳苡搓了搓通红的脸,放下手,有些迷茫地看向对街。
她的老师西格蒙德好像在德国,帮她租国内的房子时,告诉过她地名,但她现在始终想不起来,脑海中有导航的记忆,却因为酒精,混乱成了毛线团。
叶莳苡眨眨眼,服装店的橱窗前路过对情侣,走过后她的倒影在窗上晃了瞬,向团自湖面中心荡开的水波。
她自觉酒喝多了,想来是错觉,又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
错觉变幻觉,水波荡漾开,处于中心的脸,渐渐幻化出一个男人的模样。
叶莳苡没看清,坐直了身子,望了圈周围走过的人,不带看她的,都没什么反应。
她歪着头,再看过去,眨眼,男人也跟着歪头、眨眼,真实地像要走出实体,慢慢地,她顺着困倦沉重的身体倒在了长椅上。
跌下去并不冰冷坚硬,反而柔软、温暖。
叶莳苡舒缓了表情,干脆就这样直接睡了过去。
黑暗中,她听见几声玻璃制品碰撞的响动,紧了紧眼,没多久又是笔尖急速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Es ist laut.”(好吵。)
“Aufgewacht?”(睡醒了?)
似乎是为了配合她的习惯,低沉沙哑的男声用德语回应她。
熟悉的语言,叶莳苡睁眼之前,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沃尔夫-南巴登心理疗养院,她忍着剧烈的头疼撑着柔软的床垫坐起,触感跟疗养院的床差别不大,睁眼的过程伴随着刺痛,她环视一周。
衣柜、花盆、落地窗、书桌,以及坐在床边身穿白大褂,鼻梁上架了一副无框眼镜,低头写字的男人,他侧脸朗润,只是唇抿起,略显凶意。
白皙到青筋如同藤蔓攀爬的手握着一支银灰色刻有他德文名的钢笔——弗里德里希。
“李承略。”这次她记得了用中文。
那声冷硬的德语腔调一出来,叶莳苡就基本判定,自己没有在醉酒时骚扰陌生人。
李承略听见她叫自己的名字才从文件中抬起头来看她,眼睛半垂着,嘴角挂上冷笑:“还记得我啊。”
他说得不含温度又讽刺,却还是伸手给她递了杯热茶。
叶莳苡没说话,她很少接他的嘲讽,李承略干脆随手将笔和文件扔到书桌上,翘起一条腿,双手交握搁在大腿上:“病好了多久?”
叶莳苡捧着热茶,热气润湿了她的眼睑,“一年。”
“痊愈诊断呢?”
“三天。”
“那就是回国三天了?”
“嗯。”
李承略眼皮一掀,冷冷望向她陈述事实:“我昨晚才知道你回国了。”
“谢谢你接我回家。”叶莳苡闭口不谈没联系他的事。
李承略较真起来,会有点烦。
哪知他这次放过了她,转而玩味地说道:“我可没去接你,我又不知道你回来了。”
“没去接我?”往唇边送水的手顿住,叶莳苡回望他,“那我怎么过来的?”
旋即,她喝了口热茶,以为他在置气,不肯承认,便浅笑了下,放低态度:“总不可能我自己走过来。”
她记得还在德国的时候,李承略先离开沃尔夫-南巴登,回国买了房子后就给她发了定位,但她只在允许使用手机时看了眼消息提示,没看具体位置,并不知道李承略的住址。
再者,她刚回国,李承略的住所一次没来过,怎么可能自己走过来。
李承略神色淡定,也不急着反驳她,坐等她喝了这口热茶。
喝了酒,隔夜后实在是渴,叶莳苡一口气干完了热茶,把杯子还给他,待茶咽了干净,才发出疑惑的声调:“嗯?”
李承略放下玻璃杯,镜片后的浅褐色双眼染上浓厚的恶劣笑意:“你的确是自己走过来的。”
“要看监控吗?”
“姿态性感妩媚……你该庆幸,这段时间不是我的‘泄欲期’。”
他说话时眼睛不偏不移,直直与她对视,这是他在她面前一贯的交流习惯。
只是李承略的眼神越是纯粹,越容易让人往别处想,被他盯上,只需要一点点话语引诱,眼神牵扯,很容易跟随他,走到床上去。
长时间的注视下,叶莳苡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窘况,伸手拿过了矮桌上的夹克外套穿上,遮住休闲吊带暴露出的大片肌肤。
同他的相处时间,就算中途分开了三年,少说也有十七年了,叶莳苡自然懂他的“泄欲期”指什么。
李承略嘴上不饶人,心理和生理却有着同他专业匹配的洁癖。
她知道他什么都不会做。
叶莳苡掀开被子走下床:“能别总是故意把自己说得像个混蛋一样吗?”
李承略不置可否,跟在她后面走出房门,“去哪儿?”
“哪儿也不去。”叶莳苡抬手抓了抓自己茂盛又凌乱的红发,她宿醉刚醒,实在没精力立刻回自己家。
准备借李承略的厨房做点吃的再走。
这间公寓的面积结构不大,叶莳苡轻松地找到厨房,进去打开了他的冰箱。
如她所料般,空空如也。
叶莳苡扶着冰箱门回头看他,“饿吗?”
李承略斜倚在门框上,微微点头。
叶莳苡咂了下嘴,隔空指向大门指挥他:“出去买菜。”
德国虽不至于像英国那样,是个美食荒漠,但总不能几十年都靠面包、香肠、马铃薯过日子。
叶莳苡被西格蒙德带去德国那年,刚满五岁不久,中国的五年足够调养好每个人的胃口。
她不过跟着西格蒙德吃了一个月的德国菜,就决定自己学做饭。
现在她的厨艺可以在德国开一家中餐店了。
李承略以前领略过她的厨艺,拿出手机问她:“要什么菜?”
“随你吧,我都行。”她不挑。
李承略拨了个号码,对那边的人说了几个自己爱吃的蔬菜、肉类,接着继续倚在门边,看她在厨房清洗那些他不常用的厨具。
“现在国内买菜这么方便了?”居然打个电话就行,她在德国有时不带零钱出门都走不远。
德国人对现金有精神上的掌控感,现金也能减免一些手续费。
李承略随口回应:“我刚回国的时候,也不适应。”
见他不打算出去,叶莳苡使唤道:“过来把这些东西洗一遍,我不想动了。”
本来久别重逢,她还打算演一演友好的做客态度,但他坦然自若地撒手不管的样子,让她不爽。
她又不是他的厨子。
李承略过来接手了她手里的菜刀,在水槽中来回冲洗,“回国不联系我也是因为不想动?”
叶莳苡没像他一样靠在门边等,到外面客厅去躺在沙发上,闭眼大声回复:“差不多吧。”
李承略擦了擦手,“为什么去酒吧喝酒?”他走出来,不让她否认,“我看见酒保塞给你的名片了,‘伊思南顿’,你好歹找个正常点儿的清吧。”
她爱喝酒这点,在德国就养出来了,德国慕尼黑又是出了名的世界啤酒之都,等他和西格蒙德发现时,她已经需要酒精戒断了。
“你以为那家人会给你打电话?”李承略推了下眼镜,掀唇说出来的话毫不顾及情面,“二十年没来看过你一次,你回国像个青春期的孩子跑去酒吧喝酒,他们就能想起你了?”
一个靠枕飞到他的脸上。
下落时,李承略还没接住,就听见她骂:“Halt die Fresse!”(闭嘴!)
“Sweetheart.”他总是这样称呼她,只有这个时候,声调认真平稳。
被叶莳苡斥了脸,李承略才回归了从前毛骨悚然的好态度,“你知道你昨晚摁下我家的门铃,占了我主卧的床,这一整个过程叫做什么吗?”
叶莳苡坐了起来,甩给他诊断书,李承略稳稳接住,却不看,当着她的面揉作一团,扔进身后的垃圾桶里:“复发病症梦游。”
他压着沙发靠背,缓缓俯下身子,在叶莳苡察觉,敏感躲开之前,单手扼制住她的下颚,五指收紧勒出痕迹,面带弧度标准的微笑:“确定不让我给你做个检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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