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摆着一张美人榻。整张榻以檀木制成,打磨得光亮异常。榻身雕刻着牡丹、寿石和桃花组成长命富贵图,铺着锦地团花的暗金软垫,极尽华美之能事。
叫人恐惧的是躺在榻上的人。
或许,她已经不能称之为完整的人。
她的脸白得发青,左腿、左臂、左边身子都露出了白骨,像是被什么东西把血肉一片一片地割了下来。但是她还没有死,她还有气息。
方夏做梦也想不到,在赵画四书房里能看到这样只会出现在恐怖片里的情景。
偏偏榻上那个人她还认识:春明巷韩家面馆的杏枝姑娘。
韩杏枝强撑着抬起了眼皮,看到了一个蒙着脸的黑衣人,她已经别无选择,只得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尽全力发出最后的声音:“求求你。”
方夏恍恍惚惚地走到了她面前,每一步好似踩在云端。
韩杏枝拼了命才伸出完好的右手,抓住她的衣襟:“求求你,替我报官。”
方夏的脸在黑布后面看不清楚,但是她用力点了点头。
韩杏枝道:“是一个带山水面具的男人,杀了我爹娘弟弟,把我劫持到这里。”她的声音好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发出的,带着入骨的怨毒,“他一边把我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吃了,一边画画。求求你替我报官,我下辈子也记得你的大恩大德。”她知道黑衣人未必愿意为她冒险报仇,因此只求他报官,只要此事能传出去,衙门里自然有行事公正的捕快班头追查。
方夏只会点头,也只说得出:“你放心。”
韩杏枝眼睛里迸射的光熄灭了,心满意足地松开了手。
方夏本想说“我送你去医馆”,话到嘴边,又觉徒劳。
韩杏枝得偿所愿,艰难地喘了口气:“求你最后一件事,杀了我。”她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甚至每一次呼吸都像有火焰在肺里灼烧,她只想快点解脱,去找父母亲人团聚。。
方夏瞪大了眼,握剑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韩杏枝沉重地喘息着,用眼神恳求着。
方夏强行命令自己把手握在了剑柄上,她告诉自己,闭上眼,不过挥上一剑的事,韩杏枝的伤势如此之重,怎么也救不活了,你是在帮她,但她握剑的手虚软无力,竟是连剑都拔不出来。
韩杏枝嘶声道:“谢谢你杀了我。”连开口说话对她都是种折磨,那张本是明媚如花的脸,痛苦地扭曲着。
方夏不忍再看,把心一横,抬手轻轻按在韩杏枝头顶,内力一吐,韩杏枝的呼吸瞬间消失了。
过了好半晌,方夏才把手收回来,她忍不住定定地看着那只手。
那只手洁白如玉,指若削葱,半点看不出刚刚杀了一个人。
方夏再次告诉自己:人不是我杀的,是赵画四杀的。我就在这里等赵画四回来,让韩姑娘亲眼看着我为她报仇。这时,她才觉得脸上湿漉漉的,伸手一抹,她发现自己哭了。
方夏扯下帐幔,仔仔细细地将韩杏枝裹了起来,放在椅子上坐好,只露出她的脸。她的眼睛没有闭上,瞳孔虽失神而涣散,依然怨愤不甘地睁着。
方夏也无意将她的眼合上。
韩杏枝生前看着亲人惨遭毒手而无能为力,自己又倍受凌虐,若能化身厉鬼报仇雪恨,就是断绝轮回魂飞魄散,她也必然奋不顾身。
方夏最后能为她做的,就是让赵画四死在她眼前,以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为此,方夏特意选了个从窗户、门口都绝对发现不了的角落,以免打草惊蛇。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灯油也渐渐耗尽,嗤的一声,油灯灭了。
方夏不言不动,仍坐在黑暗里,横剑膝上,静息屏气地等赵画四归来。
从方夏的位置,恰好可以从窗户看见院子里种着的一颗杏树,正当五月初,杏花早已谢了,枝头缀满了小小的杏子,密密麻麻一簇簇的,极是喜人。
那生机勃勃的样子,衬得书房里像是被世间所有的光亮遗忘了一般黑。
方夏本来是看不见月亮的,那调皮的月儿却偏要找到她,先是一点一点地探出头,而后,又慢慢地露出了身子,最后,有鸡叫声远远近近地响起来。
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
赵画四一直没有回来。
难道他知道有个恶鬼凶神守在他的书房里,等着索他的性命?
方夏已不能再等。她拉起帘幔,将韩杏枝整个裹了起来,背在背后,趁着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把韩杏枝送回了韩家面馆。她想让花晴洲再见韩杏枝最后一面。花晴洲也一定会为韩家人办理后事,入土安葬。
方夏悄悄回到名利圈里的客房时,已过卯时,她按着平时的作息,直接下楼准备做糖葫芦。
一开门,过道里隐隐有股烟味,像是什么东西燃烧后留下的灰烬,地上还有半干的水痕,东一圈西一团的。
昨天晚上定然发生了什么。
莫非失火了?
方夏一路走过,暗自留神经过的房门,都没有被烟熏过的痕迹。
等方夏下了楼,孟将旅、鱼天凉、高飞、鱼头鱼尾,一个不缺地在坐在大堂里打盹。
听到声音,孟将旅抬起了头:“夏少侠起来了。”
方夏笑道:“孟掌柜早。你们这是怎么了?”
孟将旅道:“昨晚有位客人不小心将床幔烧了,大家忙着救火给闹的。”言下有试探之意。
方夏避而不答,只说:“那你们再歇歇,我替你们带早饭回来。”
孟将旅连忙推让:“不必不必,我们厨下有吃的。”
方夏道:“你们都累了,多歇一会儿是一会儿。”不容分说地快步走了。
方夏刚走,便来了一名叫沙尘的捕快。
名利圈和公门里的人向来走得近,孟将旅更明白若非出了大事要案,沙尘绝不会一大早就上门,忙迎上去:“出什么事了?”
沙尘压低声音:“春明巷韩杏枝叫人送回家了,人已经死了。”
孟将旅变色:“死了?”
沙尘道:“你这里往来人多,鱼龙混杂,先帮我们留意着。”
孟将旅道:“好,你放心。”
沙尘又道:“开封城里好久没出这样的大案了。我们猜度着,或许是外来人做的。你关注一下这左近进京的人。”
孟将旅连连称是。
沙尘拱了拱手,匆匆离去。
孟将旅暗数着最近入京的人,不知怎么,他一下就想到了夏至。
其实,夏至下楼时,所有人都醒了,此后,也都听到了沙尘的话。
高飞忽然开口:“无事献殷勤,非奸必盗,我看那个夏至就很可疑。”
鱼天凉白了他一眼:“夏兄弟热心肠不行?”
高飞回嘴道:“你就知道看脸。”
鱼天凉不甘示弱:“看脸怎么了,夏至容貌不俗,若是有意,自有人投怀送抱,犯得着奸杀人命?”
高飞道:“人不可貌相,万一他爱好异于常人,就喜欢那个调调呢?”
鱼头鱼尾道:“我觉得夏大哥不像那种人。”
高飞还要争辩,孟将旅喝道:“住口,人回来了。”
方夏拎了几笼包子回来,进门时愣了一下,笑道:“你们都醒了。”
鱼头鱼尾喜滋滋地跑上来接过包子,嘴上抹了蜜糖一般:“夏大哥你真好,我早就想吃包子了,哎呀,看这样子,还是陈记包子铺的,他们家包子可好吃了,晚了都买不到呢。”
方夏笑道:“那是大家运气好。”
几人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地开始吃包子。
高飞故意出言试探:“夏少侠,听说你也在关心白瓦巷王家的案子?”
方夏坦然道:“不只王家的案子,春明巷韩家的案子我也适逢其会。发党花晴洲公子对韩姑娘情有独钟,我恰好认识花公子,同他一起去看了韩家人的遗体。实不相瞒,昨晚我不在房间,就是悄悄去了现场,连带周围也转了几圈。”她知道昨晚外出的事情瞒不过去,思量再三,索性自己说了出来。
高飞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那你没遇见那个凶手?”
鱼天凉的关注点截然不同:“你认识了花晴洲?”
方夏一脸惊诧:“凶手?他又去了?”又向鱼天凉点了点头,“花公子为了在韩家面馆多呆一会,到处请人吃面,我恰好碰上。”
鱼天凉目露惋惜,轻轻叹了口气。
高飞依旧不依不饶“凶手把韩姑娘的尸体送回去了。”
方夏皱眉道:“那他为什么不毁尸灭迹?送回去不是自找麻烦?”
高飞道:“也许他只是为了示威。”
方夏道:“韩家其他人都是一击毙命,凶手下手狠辣,多半是怕留下蛛丝马迹,说明他行事谨慎,只怕不会冒险送韩姑娘回去。”她没有在旁边留下赵画四的名字,就是知道有蔡京这棵大树庇佑,别说没有真凭实据,就是拿到铁证,也未必能奈何得了他,与其打草惊蛇,不如在暗处蓄势待发。
高飞道:“或许此人丧心病狂,不可以常理度之。”
方夏不愿与他抬杠,只得转换话题道:“昨天听到有人谈论这两件案子是不是一个人做的,不知可有什么说法”
鱼天凉道:“各执一见,未有定论。夏兄弟怎么看?”
方夏道:“依我浅见,不是一个人做的。王家的案子里凶手用了迷药,猜其因由,一来对自己的武功没有足够的信心,二来也许是不想伤及人命,王姑娘被杀,或许是认出了采花贼,凶手不得不杀她灭口;韩家的案子里,凶手连杀三人,掳走一人,居然没闹出多大动静,可见其武功了得,心思狠毒。两件案子行事手段截然不同,应当不是同一个人。”
鱼天凉睐着方夏,眼里几乎要滴出水来:“夏兄弟说得真有道理,要我说,衙门里的办案老手也不过如此。”
方夏拱手道:“过奖过奖,愧不敢当。”她是知道了答案反推原因,事后诸葛亮而已。
孟将旅道:“相熟的捕头托我打探消息,不知夏少侠的高见可否向他们提起?”
方夏道:“哪里敢称高见,六扇门的人才是明察秋毫的高手,在下的浅见薄识如能抛砖引玉,自然无不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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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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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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