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睡梦呢喃之际，我就听见了卡尔的声音。那是一种从朦胧到清晰的声音，似乎房间里除了我们还有几个人。
“把这几张股票转移合同全部作废，那些白星航运的废物全部骗了我，他们根本就没有按照我的要求去做。还有钢铁集团的股份，转移一半……”卡尔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继续说，“不，百分之六十，全部转移到艾米丽的名下。”
这家伙是真的疯了。我还以为他当时在船上说的那段说辞只是为了哄我开心而已。
和他说话的人也觉得他疯了吧，仅仅几天就把自己手下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全部转移给一个刚刚认识不久的女人。
我的眼皮很重，除了他的声音，我还能听到外面似乎还在下雨。几点了，我也不清楚。雨声似乎就像是没有被救起的五百名乘客的悲鸣，但我知道我已经尽我所能了。
不知道挣扎了多久，我终于睁开了眼睛。我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似乎是淋雨了不久被卡尔刚刚背到住所，来不及洗澡就让我先休息了。
“卡尔，”我终于发出了声音，叫了他的名字，但是还是有些嘶哑，声音小到我自己似乎都听不见了。
“我银行账户里的那些黄金……艾米丽，你醒了。”
卡尔听到了我，似乎刚好在雨声中精确地捕捉到了一个弱小的声音。他原本是背对着我的，立刻转过头惊喜地看着我，脸上写满了担心和劫后的喜悦。站在他面前的有几个和他穿着相似的绅士，可能是他的手下，或者合作伙伴？我对这些不感兴趣，也不怎么想了解。
卡尔几乎是立刻走到我身边的。他的头发被雨水淋成一搓一搓的，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着我的脸，我注意到他身上还穿着沉船时的衣服，他也还没有洗澡。
我最后的记忆是和卡尔在自由女神像下，在他的怀里睡着了。身边都是被幸存下来的游客在欢呼雀跃，也有为了死去的亲人或朋友哀悼的。
“你们先出去。”卡尔对着身后的几个人摆了摆手，那几个人看了我一眼，然后陆续开门走了出去。那种眼神我也见怪不怪了。卡尔蹲在床旁边，除了那次在我怀里哭之外，我还没真正仔细看过他这么落魄的模样。“你感觉怎么样？艾米丽？冷吗？你最近不要练舞了，医生说你身体还没恢复之前，加上你断裂的腿骨，都不能剧烈运动，最好好好休息。”
他自顾自地喃喃着，不断地用两只手搓着我在水里冻得发红的手掌，都快擦出火星子来了。
尽管这房间里的柴火不断，十分温暖，但我在冰水里泡得失温了，加上本来就受伤的身体，一时半会儿看来是不能这么快恢复正常体温。
“不冷。”我挤出一个微笑，用另一只手盖上了他的手背。
“这个时候了你还骗我。”卡尔的声音低了下来，语气里似乎还有些委屈的意味。“算了，你骗我就骗我吧，我也认了。但是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你最好马上或者明天…对，明天就好，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这个月末就能举行订婚礼了，然后我们年尾就结婚。”
看着卡尔自己越说越起劲，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身上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
“你在笑？笑什么？”卡尔看着我说，他直接坐到了床边上，用半个身子把我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给我取暖。
“没什么，我们活下来了，活下来了。”我重复这这几个词。我想起来在船上的时候的幻觉，看到的死亡名单上，有我和卡尔。想到这里，心里突然一酸。托马斯安德鲁先生、爱德华史密斯船长…全部都不免于难。这真是个不美好的童话，但至少我改变了历史，减少了一千多人的遇难。
卡尔似乎注意到我的心情不对，立刻转移话题，试图把我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东西上去。
“这里是我家，这一片都是我的地盘。”卡尔的表情又恢复了一种骄傲的神情，“那个什么莫奈和毕加索的画我都挂在这个房间了，你要是不喜欢这里的装饰——像我在船上说的那样，你可以和我说，我尽量帮你改。”
我的眼睛绕着这个房间扫视了一圈，这个房间很新，新得不能再新了，我甚至能闻到刚刷上去还没有完全散发的油漆味。雕刻精美的床板上铺着丝绸床单和天鹅绒毯子，床架上挂着淡奶色的床罩，天花板上镶嵌着精美的木梁，烛台和铁制灯架上摆满了燃烧的蜡烛，石墙上挂满了艺术家的作品。
“不用了，我很喜欢。”我没有什么兴致和卡尔谈论装修问题，因为这里的装修和泰坦尼克号上他的房间装修风格大差不差。“谢谢你，卡尔。”
“就这么谢我吗？”卡尔有些不满意地追问，像个小孩子求奖励一样地带着炽热的目光看着我，那种注视让我感觉火辣辣的。我无奈地叹息一声，侧过脸在他的唇瓣上快速留下一个蜻蜓点水一般的吻。一张大手捏住我的下巴，在我准备拉开距离的时候被他掰了回去，被他按着加深了这个吻。温度在我的舌尖化开来，卡尔还得寸进尺地舔了舔我的嘴唇，这样才让他眉间的戾气消了许多。
但我并不讨厌。
“我会吩咐他们在庄园里建一个练舞室，这样在你身体好之后就可以随时随地去练舞了。”卡尔补充道，他说完这句话还调侃地继续用嘴唇点了一下我的唇瓣，才心满意足地拉开距离。“我要去沐浴更衣了，我让女仆帮你打理，你衣服已经被我换了，太湿了。还有，头发记得擦干，你会加重感冒的。”
这个笨蛋，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衣服没有换，而是忙着给我先换衣服。不得不承认他的唠叨本领是一流的，像我的妈妈一样，而不是我的……未婚夫。
“等一下，卡尔。”在他准备起身的时候，我拉住他的衣角。“那些股份，我不要。”
“不要和我固执，艾米丽。已经写了你的名字了。”卡尔说，“我可以安排一切，艾米丽霍克利。你还不懂上流社会的规则，只需要让我解决所有东西就好了。艾米丽霍克利。”
他重复了两次他赋予给我的全名，似乎在他嘴里念出来的时候，这个名字就像是一个糖果，让他感觉甜而不腻，我甚至能怀疑私下里他已经叫过无数次这个名字了。
我拗不过卡尔，他很固执，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这样。
卡尔依依不舍地走后，我发现洛夫乔伊一直站在门外看着，他靠着门，从门外看着我。
“小姐，你很成功。”他面无表情地说，但是我能听出来他的语气里有调侃和嘲讽意味。“准确地来说，你就要成为霍克利家的夫人了。先生和老先生讲了要更改股权和取消订婚约之后，霍克利先生要气疯了，甚至扬言要停掉先生的银行帐户。但何奈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老先生也无可奈何。先生他很爱你。”
“我知道。”我坐直了身子，看来卡尔一个人在我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和上面的父亲大吵了一架，还解决了资产转让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他爱我，爱到了骨子里，但我心里的某个角落还是心存一些念想。
五天的相处，这个男人疯了一般地爱上了我。但是万一——这是三分钟热度，这个男人就会重新回到那个4月10日的卡尔霍克利，他甚至可以一枪杀了我，然后抢回他的所有财产。
这是他能做出来的。
他银行帐户里的三百万美元移给了他给我创建的美国户口下一百八十万。我转眼间就从一个身无分文的流浪舞者摇身一变变成了美国百万富豪。
我从来不认为卡尔这么做是个好决定，我不要钱，那对我毫无用处，我唯一的目标是改变泰坦尼克号沉船的历史，尽管那失败了。但以前我认为这样是给我的一种束缚和禁锢，现在这样听着却感觉没有当时那么强烈的感觉了。是习惯了这样的关系了吗？
老贵宾犬看我没什么反应，不好再说什么，他盯着我沉默了一会，接着是几个女仆从外面走进来，给我带来了毛巾和一些温热的茶水。
“小姐，好好休息。”他冷冷地留下一句话，然后消失在了我的视野。
女仆给我擦干了头发，我喝了几口那有些腻的茶水，就躺下了。放在床上的是一件卡尔的毛呢外套，应该是准备出门的时候用的。我把外套拉过来抱在怀里，一股熟悉的男士香水味充满了鼻腔，我感觉体温又回复了一些。
杰克和露丝现在应该也找到歇脚处了，但我甚至连他们的联系方式都没有，我还想着可以给他们写信。
我坐在床头读卡尔留给我的法文读物。过了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是多久了，窗外还是一片漆黑，雨声很大，愤怒地打在了窗户上。门被推开了，卡尔从门外走进来，穿着一身深灰色的睡袍，手里捧着一杯热茶。他看着我的时候，好像其他的烦心事都不重要了，脸上只剩下了笑容。那是发自内心的，和初见他不久的时候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截然不同。他静静走到我身边，坐在床沿，然后拉住了我的手，接着是十指紧扣。
“你不会跑吧。”卡尔小心翼翼地开口了，这是一个陈述句，也是一个疑问句。
“我腿骨断了，我跑不了。”我是笑着讲出这句话的。听到我的话，他的表情从紧张到松懈只需要一秒的时间，然后他紧紧地抱住了我。
卡尔的头埋在我的颈窝，我听到他呢喃了什么，但是那声音模模糊糊的，我听不清，于是我“恩？”了一声。
“不要走。”我终于听清了他在说什么。
“我不走。”我回答。他刚刚洗完澡，肥皂和他身上残留的香水味混杂在一起，和空气融为一体，环绕在我的周围。
卡尔在害怕。这是我第一次…不。准确来说是第二次，第一次是沉船，他找到我紧紧抱住我到时候。
他不在乎我骗他的钱，骗他的感情，就算我骗到他破产，他也认了。但他怕我离开他，从他身边消失不见，和我当时说的一样：一下船我就会走。但这次不一样的是，他没有在后面加上一句“你没有骗我吧”。
我把手搭在他的肩膀和背上，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雨声和卡尔的心跳声像助眠曲，有节奏地跳动着，然后越来越平静。
“卡尔？”没了动静，我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的呼吸声平稳，两只眼睛闭上了，在我的怀里安心地睡着了。他的个子很高，也很重。他趴在我的身上睡觉，我感觉我的肚子和下肢都麻木了，真是个自私的家伙。
算了，随他吧。我叹息了一口气，然后吹灭了烛台上的最后一只未燃尽的蜡烛。
“晚安，卡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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