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早七点。
“叮——”内线电话刚响半声便哑了。
森鸥外抓起听筒,暗红眼底腾起抹嗜血厉色。他低头确认怀中的爱丽丝仍在安睡,才将听筒贴至耳侧。
“……说。”
“首领,劳烦您来医务室一趟。”
黑手党总部医务室室长对自己差点见不到今晚的月亮这件事毫不知情。他忙着在“枪林弹雨”间偷生。
港口Mafia医务室,深藏于总部大楼地底,本是为“体恤”伤员而建的宽敞豪华之所,此刻却沦为废墟。报告、纱布、药瓶如流弹横飞,一把手术刀甚至深深楔入天花板,刀柄仍在微微震颤。
“喂喂!小狗不是该摇尾巴听令吗?”太宰治偏头,堪堪避过擦着耳尖飞过的医药瓶,气息未匀,却笑得愈发肆意,“首领让你打疫苗,你敢违令?”
“哈?真敢吠啊,你这混蛋阴险脸!”趁他换气间隙,拥有惊人美貌的小个子已挟着骇然煞气欺近,钴蓝眼底燃着暴烈的火,“比起我,你这副病秧子才更该乖乖挨针!我可不想扛着你的尸体回来!”
“哦呀?没听错吧,”太宰未被绷带遮蔽的那只鸢眼倏地弯起,不退反进,双臂大大张开,宛如迎接久别的爱侣,“小狗这是在关心主人吗~”
柔情注定错付。
中也周身红光一闪,前冲的势头与体重瞬间归零,稳稳悬停半空,皱眉俯视着他。
太宰维持着那个虚悬的拥抱姿势,微仰起头,凝视白炽灯下中也殷红的剪影。
重来一回,小狗依旧耀眼。
也依旧……这么不听话。
半晌,他抬手遮挡刺目的灯光,转身朝门口走去。“呀~小不点的脑容量,怎能理解病毒那绝望又瑰丽的美学呢?那可是尚未拓印的死亡诗篇啊~”
“你说谁是小——!”
“时间到了。”森鸥外幽灵般出现在门口,音量不大,却精准地按下静音键,切断了所有喧闹,也拦住了太宰的去路。他狭长的眼凉凉地扫过满地狼藉,最终钉在太宰那张苍白、倦怠,与年龄格格不入的脸上。
真是……一刻不得闲。
“太宰君,”森轻叹,语气像在规劝厌学的孩童,“染上病毒,可是连游戏机都举不动,要卧床数月才能康复的哦。”
“中也君,”不待回应,森已转向刚刚落地的重力使,“红叶特意交代,别忘了带手信。”
“……知道了。”中也闻言,嘴角一松,朝首领微一颔首,转身走向角落裡瑟瑟发抖的室长。
像个乖孩子一样。
太宰的目光黏在中也背上。看他褪下漆黑外套,露出大半截白皙手臂迎接银针,眯起了眼。
随后,在森的注视下,他才故作不情愿地挪步,一路半脱风衣,松扣挽袖,拆解绷带,最后半身白净地站定在中也侧后方。眼里的光,随着透明液体无声推入,愈发幽亮。
中也此刻无暇他顾。一种奇异冰冷的痒意正顺着血管悄然蔓延。他低着头,一瞬不瞬,紧盯着自己手臂上蜿蜒的青色脉络,似是执意要描出路径,寻到终点。钴蓝色的眼闪烁着孩童般的光。
能在港口Mafia提头做事,室长医术自是精湛。顶着三尊大神的无形威压,汗透重衣手下却稳如磐石。针尖起落间,数个微小针孔排列成严谨的矩阵。末了,他还尽职地为太宰重新缠绕绷带,那架势像在雕花。
对此,中也拎起外套轻啐:“绑带浪费装置。”
医务室长心肝一颤,爆出一片哀嚎,偷眼去瞄。
太宰似乎没听见,只若有所思地盯着中也手臂上那排微不可见的针孔。下一秒,他甩甩手腕,用近乎稚童撒娇的腔调哭嚎:“森先生,好痛!这可是迫害劳动力的暴行!我要罢工!立刻!马上!”
“你这次若能打通北非的关卡,我就给你一周的假期作为乖孩子的奖励。”森鸥外笑容和煦。
“不要!”太宰瞬间变脸,“我要森先生把中也从红叶姐那儿要回来!送给我当小狗!”
“混蛋!你在首领面前胡说什么?!”中也的怒火瞬息复燃,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你看,太宰君。”森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中也,笑意更深,“这种事,我说了可不算呢。”
他优雅抬手,直指天花板,“飞行员和勘探专家已在楼顶。就当是……实习搭档的第一次旅行。”
“旅行……”太宰幽然重复。这老狐狸,知道这可能是趟单程票吗?
他眉梢轻挑,忽然摊手:“那经费呢?五星级套房,米其林——”
“都安排好了。”森纹丝不动,脸上是焊死的慈父式微笑,“祝你们玩得愉快。”
“啧……还是笑得这么令人作呕。”太宰的视线沉沉钉在森脸上,像要穿透那层伪善的皮囊。
森鸥外不闪不避,笑容如面具。洞悉一切,又漠不关心。
老狐狸。千年的老狐狸。
太宰暗啐,移开目光,手顺势插进风衣口袋,大步流星向电梯走去,头也不回甩下句:“快点啊,小短腿!不等你了哦!”
“啰嗦!”中也矢口反击,不忘回身对森正色行礼,沉声道:“那么,我去了。”
像个乖孩子一样。
不那么乖就好了。
电梯门无声滑合。港口Mafia大楼底层终于沉入它惯有的、坟墓般的死寂。
医务室长瘫坐着擦汗,心未落定,忽闻首领淡淡唤他:“室长。”
“在……在!”
“稍后会有人来收拾。”森仍望着走廊尽头的电梯门,像自言自语,“太宰君……方才说了什么吗?”
“啊?这个……”室长汗如雨下,支吾道,“太宰君在中也君准备接种前,好像……咕哝了什么,荒霸吐……区区病毒……怎么能说‘区区病毒’!”一触及专业,老学究语调陡升,“北非那可是天然病毒基因库!十几种致死病种!尚无疫苗!怎么能——哎?首领?……您慢走……”
一回神,首领已立于电梯口,红色数字闪烁递减,如同倒计时。
他凝望紧闭的门,目光沉如井底。
看来,他赌对了。
这两人身上纠缠的引力与斥力,正是撬动组织未来的支点。而且——他想起太宰最后那束沉沉的目光——现状,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当厌世者找到执念,当荒神动了凡心。
从相斥中生出的无形枷锁,终将比钻石更璀璨。
“如此安排,妥当么,鸥外大人?”温婉女声从阴影中响起,如古琴拨弦,是尾崎红叶。“妾身听闻,白鸽的羽翼已深入那片区域,若是遇上——”
“为了组织。”森答得很轻,但颇为笃定,“也为了他们自己。这是必经之路。红叶君,你,不信他们?”
红叶莲步轻移,与森并肩而立。一双美目先是凝视他隐在阴影里的侧脸,继而也转向电梯口,语气难掩复杂:“太宰那孩子……窜得真快,短短一年,竟要与我比肩了。”
“叮——” 红光归零。
电梯门无声滑开,光刺破黑暗。
森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调侃如常:
“每天喝双份牛奶,不高才怪。”
·
“混蛋阴险脸!!!你又偷喝我酸奶——”
马拉喀什,早九点。
三万英尺高空,一声暴吼几乎掀开机舱。中也右手攥着空瘪的酸奶盒,怒气值爆表,眼看就要拍上邻座那颗贱兮兮的脑袋。
他不过打了个盹。
“谁让你的比较好喝嘛~”太宰一手格挡,另一只手却悄悄探向对方腰侧软肉。那里,是雷区。
中也在肢体交锋上从不吃亏,腰肢一扭,利落翻身骑上太宰座椅,双膝死死钳住对方脖颈。酸奶盒换到左手,高高扬起——
重力猛然失衡。
酸奶盒脱手飞出,撞上机舱顶又弹回,滚落进座椅深处。
“——啊呀抱歉抱歉!忘记提醒~”
驾驶舱猛地探出颗银黑刺猬头,嗓门震天。是阿呆鸟。他回头瞥见两人“亲密”体位,愣了一瞬,随即狂笑:“要降落了!系好安全带!”
不等话音落地,飞机一个俯冲,仿佛蓄意自杀般刺入云层,机身狂颤,像道失控的银色闪电,蛮横撕裂厚重云幔。
“疯子!”太宰从牙缝里挤出咒骂,手下意识收紧,中也小腿一僵,差点反踹出去。
太宰闭眼皱眉,记忆胶片快速回卷。
上一个轮回里,可没有这出。
中也难得捕捉到这混蛋流露出一丝人味的狼狈相,颇觉有趣,竟暂时忘了被攥疼的小腿,分神去确认同行专家的安危。
那个近两米高的清瘦男人,此刻正蜷缩成团,死死搂住从不离手的金属密码箱,生怕磕了碰了,有什么秘密会流出来一样。
他到底是谁?箱子里藏了什么?
中也一无所知。任务细节,他向来是最后知情的。红叶大姐似乎刻意不让他过早接触组织的暗面,每次都只是简短一句:“听太宰的。”
中也撇撇嘴,视线落回太宰身上。这家伙正歪在他腿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头发乱如鸟巢。
这家伙究竟比自己强在哪?除了满脑子阴谋诡计,就是无聊透顶的恶作剧:偷喝牛奶,三明治里抹芥末,把他鞋带绑死在椅子上,然后装模作样捧本厚书,肩膀却在后面疯狂抖动。
真是见鬼了,这家伙的字典里就没有“边界”二字!怒火再次灼烧神经,中也脚下不自觉用力。
“小狗……”太宰被迫仰头,声音含糊:“这是……急着满足主人的愿——”
话未说完,中也瞳孔一缩,触电般松腿,飞身落回座位。啊对,除了没有边界,这家伙还是个一天到晚叫嚷着自杀的幼稚鬼。
“愿你个头……”中也低骂,扭头望向舷窗。
飞机正急速下降,灰黄的城市轮廓,影影绰绰,以骇人的速度扑面而来。
“咳……咳咳咳!”太宰俯身剧咳,苍白脸颊迅速漫上病态的红。
中也下意识想递水,手在半空停住,又放下。
太宰气息稍平,刚直起身,机身猛地一震,他踉跄前倾,险些咬到舌头。
他们着陆了。
座椅后屏幕亮着。九点十五分。
和上个轮回里,一模一样。巧合得像命运的嘲讽。
太宰缓缓回头,撞进中也钴蓝的眼里。
那双眼清澈,懵懂。像什么都还来得及。
他猛地一口气堵在胸口。
十三小时后,这家伙会死。
四分五裂,残肢遍地。他找了很久,也凑不齐。
他绝不允许那一幕重演。
因为那个夜晚太冷。
风,也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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