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医疗器械运转的单调噪声中,迟雪悠悠醒转。
甫一睁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医院雪白的天花板。视野逐渐由模糊转向清晰,迟雪看清了白炽灯、石膏线……等诸多细节,以及一声在耳边炸开的叫喊:“小雪!小雪!!”
有什么人扑在了她身上,双臂紧抱住了她,将脸埋在她胸前,哭得泣不成声……直到闻讯赶来的护士,好说歹说地将那人拉开,方便医护人员为迟雪做检查。她看上一眼,知道那是她妈妈。
她昏迷半年,身上因跳楼所致的伤害已好了大半:该说她福大命大,从顶楼一跃而下,竟没有摔得粉身碎骨,仅仅只有小腿骨骨折。眼下,骨折伤业已痊愈,迟雪只需每日下床散步,同自己新长出来的骨痂磨合。
老师与同学的关怀接踵而至,忧心忡忡地询问她的身体状况,告诉她:由于你出了意外,你的毕业答辩、毕业典礼和毕业照拍摄都推迟了,等你康复之后再来学校吧。迟雪一一应答,挂了电话后头痛欲裂:也没谁跟她说,回到现实以后还有这么多事儿要做呀。
可是终究,她并不后悔回来:自始至终,她的愿望都只有“活下去”,不论是在哪个世界、以何种身份。
苏醒以来,迟雪与母亲间保持着微妙而又平静的氛围。母亲照顾她的日常起居,陪着她在医院的小花园里散步,偶尔聊天,也只拣着些不轻不重的话题聊。等到她正式出院那天,母亲将个人物品大包小包地塞进汽车后备箱,迟雪正站在驾驶位旁思考着她能不能开车,母亲把她推进了后座:“你别操心,我来开车。”
迟雪惊诧:“妈,你考驾照了?”
“……就在你昏迷那段时间考的,科二科三一把过,厉害吧?”母亲边系安全带,边抬眼在后视镜里同女儿对视。迟雪颇为捧场地夸赞道:“我妈真棒!”
她们回家,将屋子内外好一顿收拾,总算有了点迟雪离家前的样子。打扫至客厅,迟雪在茶几上发现了她留下的那封遗书。
时隔半年,再次启开这封亲笔写作的遗书,迟雪却觉得陌生,仿佛六个月前写下这封遗书的,并不是她本人。可她到底还是在字里行间找寻到了属于她的痕迹。她写了她对母亲的感受,她对人生的看法,以及她自杀的原因。
她写道:妈妈,我很爱你,但我觉得我没办法继续做你的女儿了。这行字仿佛被什么人反复摩挲过,以至于笔迹都似被水打湿、洇开墨色。
母亲在她身后叫她:“小雪——”她回头看向她,母亲也正看着她:“……这些日子里,我总是在想,我到底做了什么,才使你决定一定要离开妈妈。我问过很多人,也问过你的同龄人,他们告诉我,或许我应当试着放开手、多给你一些自由。”
母亲微微笑着,眼角却似有泪光闪烁:“但我之前从没学过要如何放手,我也不知道你是否还愿意再给妈妈一次机会……但幸好你还是醒来了,小雪。”
“妈妈毕生所愿,也只有希望你能快乐。”母亲说,“所以,小雪,以后想做什么的话,就放心大胆地去做吧,妈妈会永远支持你的。”
迟雪放下遗书,又把它捡起来,撕成了数枚碎片,随手丢进了垃圾桶里。
她叫了一声“妈妈”,随后便哽住,千言万语皆阻塞在唇齿间,一句能够说出口的都没有。母亲倒是大方地走了过来,张开双臂拥抱了女儿,迟雪把脸埋进了母亲臂弯。她已等待这番话、等待这个拥抱,等待了太久太久,即便它迟来、即便它晚到,迟雪也觉得,她应当好好接受它。
尽管这是以她的“死亡”作为交换、最终得来的“报酬”。
此后,迟雪如常回到学校,完成了毕业答辩、毕业典礼以及毕业照的拍摄。
因为她的缺席,全班同学的毕业照拍摄都往后延迟,迟雪因此深感抱歉,主动提出请大家吃饭,被同学们齐声谢绝,迟雪便改成了请喝奶茶。同学们正互相帮忙整理着学士服,迟雪手机铃声大作,是外卖到了。她便招呼上几个男同学,和她一起去校门口取奶茶。
同奶茶一齐送抵的,还有一束花。
迟雪没有订花,可外卖员坚称就是送给她的,迟雪见预留电话、地址都对得上,只好当作是哪个朋友送给她的毕业礼物,接过了花束。她一手抱着花,一手拎着一袋奶茶,一路走回了毕业照拍摄地点。
将奶茶一一分发下去后,迟雪方分出注意力来观察花束。花朵间夹着一张贺卡,她取下来一看,其上写到:毕业快乐。右下角还有一个落款,简短一字:谭。
谭……迟雪想到了覃管家,以及唐翰司、唐晓翼口中曾提及的“言”。“言”和“覃”拼在一起,不正是“谭”吗?
原来这是那位作者送给她的礼物。
既然花都送到了她手中,迟雪决定好好收下。她不仅要收,还要带着这束花拍毕业照。于是,一整个下午,这束花便在同学们手间来回传递,最终送到了辅导员手上。辅导员抱着花束,和全班同学拍摄了最后的大合照。拍照结束后,辅导员将花束还给了迟雪。
迟雪拨了拨学士帽上的穗子,听见辅导员说话:“迟雪同学,我得跟你说声对不起。半年前,我给你传达了错误的信息与看法,影响了你的判断……”
“没关系的,老师,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迟雪笑得既甜又乖,摆出一副标准的好学生模样,“而且现在不也没事了吗?我好好的,大家都好好的,以前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毕业照拍摄圆满结束,同学们原地解散,关系好的说要再吃一顿散伙饭,其他人便直说要回家。迟雪婉拒了几名同学的邀约,将学士服脱下后搭在臂弯,盘算着等下回家路上要买些什么菜,眼角余光便瞥见了一道人影正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
待她走近,这道人影便愈发清晰。那人高高瘦瘦,头戴贝雷帽,散下一头卷曲长发,描眉画唇,气质精致又慵懒。见迟雪来,她主动打招呼:“嗨,迟雪。”
“覃管家……或者说,我现在应当叫你……谭?”迟雪问道,“能否问一下你的名字?”
“我叫谭筝,古筝的筝。”她大大方方地伸出手,要和迟雪握手,“很高兴在这里(现实世界)同你相见。”
迟雪回家,谭筝陪着她走在路上。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真实信息的?连我的学校在哪里都查得清清楚楚。”迟雪忍不住问道。
谭筝挑眉:“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存在的这个世界,实际上也只是一本小说……?作为世界之外的‘我’,当然可以知道你在哪里。”
旋即她微笑,将眼镜推回鼻根:“开玩笑的。互联网时代,查一个人的信息简直易如反掌,何况你这样优秀,为学校拿了那么多的奖项,只需稍微花点心思,就能把你这个人查个底朝天。”
“好吧,”迟雪只能说,“希望只有你愿意为我花心思。”
回家途中,迟雪拐进一家超市,去采买晚饭要用的蔬菜和肉类。一边穿梭在货架间,谭筝一边和她聊天:“很抱歉在小说世界里对你围追堵截,害你再度体验死亡,但那是我不得不做的事情,希望你可以理解我。”
迟雪正蹙眉对比两份鸡肉的性价比,闻言还得分出心思照顾谭筝的话题:“我不怪你,毕竟如果我不在那里(小说世界)死去,我在这里(现实世界)就会真正死掉。虽说赛博永生看起来很诱人、很美好,但我到底还是个传统保守的人类,我还是想以肉丨体凡胎,继续体验这个人间。”
选好了商品,迟雪推着推车走向收银台,谭筝悠悠道:“自你走后,我就再也没有打开过那个Word文档,也没有再回去那个世界,所以我也不知道它现在进化成了什么样子——我倒宁愿它只是在自行‘进化’,而不是在尝试打破什么东西。”
顿了顿,谭筝又笑道:“不过,要是真的打破了什么东西的话,那我还挺期待的呢。”
迟雪看她一眼,深感这位“作者”大概真是位乐子人,不计后果地热爱拱火,好似从不害怕会惹火烧身。迟雪耸耸肩,拿着商品一一扫码结账。她当然做不了什么,她唯有:尊重,祝福,别牵扯到我。
走出超市,谭筝和迟雪告别:“我要走啦。今天能和你聊天,我很开心。”她拿出手机,“要不要加个联系方式?”
迟雪虽想拒绝,但人家都已经调出添加好友二维码了,她也抹不下脸,只好拿出手机扫了。而后迟雪摆手作别,抱着花、拎着菜,把夕阳余晖踩在脚下,一心只想着回家吃饭。
谭筝还留在超市门口。她拿着手机,点开了Word文档。
屏幕上的“正在加载”显示了十几秒,紧接着跳出来另一个窗口:您已无查看权限!
谭筝讶异地睁大了双眼,随即无可奈何地笑出了声。她摇摇头,关闭了手机,将双手掖进口袋里,朝迟雪离开的反方向走开。
《奔驰白马》到这里,已经写完了。
从2021年开文至今,竟已过去了三年时光,不难看出这篇文的大纲是经历过大改的,结局已同开文当初的设想全然不同,但我还是继续写完了它。
文案倒是保留了开文时的某些想法,我也懒得改了,如果是被文案诈丨骗进来的朋友,我先说声对不起,没能让你看到你期待的剧情,的确是我的责任。
所以,《奔驰白马》最终,到底讲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如果作为读者的你,能在阅读过程中若有所思,或单纯消磨了时光,那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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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 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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