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卧室睡觉前,阿博特问了沈关于对方的最后一个问题:
“所以,你说你的兄弟名字叫做wu……沈·武,那你呢?你的中文名字是什么?”
沈只是哼笑了一声,在沙发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脸盖住,以作回应。
阿博特笑着摇头,留下一句晚安,回到卧室,不过并未关上房门。
阿博特没有后悔这个决定,平日里浅眠且难以入睡的他,听着很快进入梦乡的年轻人的轻鼾声,不知何时进入了安眠。
……
自从沈住进来,阿博特发现自己往日的一些事有了改变,也发现他多了一些习惯。
他橱柜里的那些囤货消失的速度变快,尤其是巧克力能量棒。
并不是被沈吃光了,而是对方把这些能量棒塞到了各种地方,他的背包里,他的衣服兜裤兜里,更甚至他的医院更衣柜都被塞了几条。
蛋白棒也同样如此,而后,空出来的位置,会被某人及时补货,甚至夹带私货地多增加了果味能量棒和水果硬糖。
然后依旧会被塞到各种地方。
阿博特倒是不讨厌在饿的时候能顺手就摸到吃的。
只是他有时候真的很想问沈,他上辈子是不是被水果砸死的,要不然为什么像是要把水果赶尽杀绝一样。
好吧,他确实抱怨了,沈听到后哈哈大笑,然后说如果真是这样,他希望是橙子,但绝对不要是砸到牛顿脑袋的苹果。
阿博特摇着头,选择放弃,就像放弃让沈改变他那让人厌恶的咖啡喜好。
或者,就像放弃让沈别来天台找他一样。
在和阿博特合住之前,沈从不知道阿博特人不见踪影后去了哪里。
直到那天阿博特和沈说起心理咨询,说起咨询师让他没有选择在天台迈出最后一步。
沈自那以后,只要所有人都无法找到阿博特,他就会试着上天台看一眼。
最开始,十次里至少有九次半人是在的,那半次是两人一上一下在楼梯间碰到。
后来,这个次数其实也没有变化,尤其是在大流感期间,沈的努力似乎只是在原地踏步。
但沈还是注意到,年长的男人现在在围栏外的次数少了,在围栏内的次数多了。
这至少也算是成功。
沈这么告诉自己。
而后,他们送走了他们的精神支柱,亚当森医生。
不仅仅阿博特,其他的医生们的情况也更糟糕了。
亚当森医生没有葬礼,这位毕生奉献给医学事业的领袖在遗嘱中表示,不要葬礼,不要墓碑,如果可以,只在他奋斗一生的医院留下他的照片勉励后继者就好。
最后,他将自己的身体捐献了出去。
他的家人最后遵照遗嘱做了一切,只是简单地在教堂办了一个追思会,邀请了所有匹兹堡创伤医疗中心的工作人员。
追思会的那天,阿博特和沈都休息,他们换上了黑色的西装走进教堂。
人数并不多,考虑到如今的环境,亚当森的亲属们谢绝了那些亲朋的到场,也没有宣扬此事,他们只邀请了医院的人。
恰好休息的医院员工们零零散散地坐着,保持着社交距离,聆听神父站在前方的颂讲。
而后亚当森的女儿上前讲述她记忆中的父亲。
之后阿博特整理西装站起身走上前,作为医院的代表。
这本应该是亚当森医生爱徒罗比医生来做回忆才最合适。
但是,罗比医生最终做出决定停止给安德森医生使用ECMO,送走了他最尊敬的老师。
他仍愧于此。
阿博特讲述了他对亚当森医生的怀念与敬重,讲述了他13年前,成为匹兹堡创伤医疗中心的医生后,亚当森教给他的最重要的一课——
“‘我们不是上帝,我们无法拯救所有人’,他那时和我这么说,然后告诉我,如果我是想要弥补什么或是想要发泄什么才继续做医生的话,他会狠狠地把我踢出他的医院。”
阿博特轻笑了一声,“然后他真的把我赶出了医院。”
大家善意地笑了。
“亚当森医生告诉我,也教会了我,治病救人,从来都不是为了名誉,为了金钱,或是为了其他的什么外物,也不是为了自我的满足,不是为了自己的私欲。只是拯救生命,只是,我能做,我便做了。这是他用这一生诠释的道理,也成为我如今努力践行的道路……他是一位伟大的人,一位值得被我们永远铭记的人。”
说罢,他回到了长椅上,神父重新站在上方,继续追思的流程。
离开教堂的时候,靡靡细雨洒落,浸湿了柏油路,空气也变得格外潮湿,带着匹兹堡春末乍暖还寒时的阴冷凉意。
沈撑着黑伞,和阿博特并排走着。
他们来的时候没有开沈那辆一直被阿博特嫌弃的座驾,而是叫了Uber,现在回去,沈也准备拿出手机叫车。
“我们走一走吧。”阿博特说。
沈收起手机,说了声好。
两人沉默地走在匹兹堡空荡荡的街道上。
难得在这种工作日享受这种街道无人的安静。
“我以为会是格洛莉亚说那些。”沈打破了安静。
阿博特早就发现了,年轻人似乎格外不喜欢安静的氛围,只要有机会,他总会试着打破,甚至不惜声称自己不信“Q-word”的邪。
不过,决定成为夜班医生的人,或多或少都是如此,阿博特自己也一样,不然他以前也不会把警用无线电频道当作自己的伴眠背景乐。
“按理来说,罗比拒绝了,就应该是她,”阿博特回答了沈的问题,“但是她也拒绝了,说是不会有人愿意在亚当森医生的追思会上听她的那些官腔。”
阿博特轻笑一声,“虽然某些时候她挺讨厌,但不得不说,在原则问题上,她还是能够和我们保持一致的。”
沈哇了一声,显然没想到,阿博特对匹兹堡创伤医疗中心(PTMC)的医疗主管格洛莉亚,会有如此高的评价。
毕竟,平日里,他身旁的这个男人时常会抱怨格洛莉亚的政治脑袋。
阿博特哼了一声,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沈,“你就没有别的要说吗?”
“什么?”沈歪头,不明白阿博特是什么意思。
看沈不似作假的表情,阿博特叹了口气,“算了,没什么。”
“嘿!”沈不满地轻撞了一下阿博特。
两人站在一把伞下,沈举着伞,因为他的动作伞倾斜,阿博特的肩上滑落几滴水珠。
“你不能话说一半。”
阿博特假装板起脸,“我是你的导师,要懂得尊重我,住院医。”
沈早就习惯了阿博特的冷脸,甚至从一开始,他就不甚在意对方那看起来就不好惹的态度。
阿博特无奈,他以前一直不理解沈为什么会不在意,甚至为什么会主动选择他来作为指导老师,而不是另外两位看起来更好说话的夜班主治。
直到给亚当森写悼念文时,回忆起十多年前的事情,他隐约有了一些发现和猜测。
所以,他找当事人确认。
但是当事人现在却呆呆地看着他。
被评价为“呆”的当事人不在意阿博特的冷脸,甚至冲阿博特做了一个鬼脸,“老兄,这里不是医院。”
阿博特眯起眼睛,“你最近是不是越来越不尊重我了?”
“我发誓,”沈举起没拿伞的另一只手,“在医院里我绝对尊重我的导师。”
意思是,医院之外,就没有上下级的尊重了。
阿博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最后还是开口:“13年前,你发生了什么?”
沈有些迟钝的大脑终于开始计算,然后恍然,哦,13年前确实发生了一些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事情。
他的手下意识地摸左侧胸,向看向面前的男人,视线在对方那特点鲜明的,夹杂着众多银丝的栗色蓬松卷发上停留许久,这才收回视线。
他就是靠着这头卷发认出对方的。
那时候,对方的手压在他侧胸中弹的地方,沉静安定的声音,让他清醒了一些。
沈在对方的呼唤声里苏醒,首先是那薰衣草和松木的让人安定的味道飘进鼻子,然后他才看清对方的样貌——白皙到苍白的皮肤,阳光下似乎泛着光,略带婴儿肥的娃娃脸,让沈分辨不出对方的年纪,眼睛是浅褐色染着墨绿的晕,此时正专注地盯着沈。
而最吸引人的,是那一头特点鲜明的深栗色卷发,看起来相当蓬松。
“哇,你的头发看起来好棒。”醒过来后,沈的第一句话就出人意料。
“啊,是的是的,”年轻的阿博特笑出了声,“兄弟,你醒过来了,这是一个好兆头。”
“哦……”痛苦让沈表情变了,一些记忆渐渐苏醒。
他想要检查一下自己,在恢复的那些记忆里,好像,他中弹了。
阿博特用力压住沈,不让沈移动,“嘿,别动,急救马上就来了,你中弹了,子弹还在你身体里。”
“所以……不是梦啊……”沈精神又萎靡下去。
“嘿!醒醒!别睡!和我说说,你今天为什么要来这里,是想买什么吗?”
“哦……”沈喃喃,“是约会……”
“约会?哇,约会很棒,和我讲讲你的约会对象?她是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声音很微弱,但依旧有意识,这算是好现象。
“不知道?嘿兄弟,和我说说,你为什么不知道。”
“哦……之前……金赛量表,测出来是……双性恋,所以……”
“嘿!伙计,醒一醒!”
“嗯……”沈又被疼痛唤醒,他眨眨眼,面前的男人身影已经变得模糊,“我是不是……快死了?”
“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哇……好帅的台词。”
“呵……”阿博特觉得这个受伤的年轻人真的很有意思,“老兄,你还没和我说你今天的约会呢。”
“哦……”沈皱眉,他感觉身子有些冷,胸口的疼痛和对方温暖的手掌又强迫他必须清醒。
“一个……匿名约会,我的朋友……帮忙介绍的……我猜……应该是男的……”
阿博特轻笑,“一大步,是吧?”
“然后就这样了……”声音越来越轻,沈试着让自己勾起嘴角。
他还想说,如果约会对象是面前这个男人的话,似乎意识到自己是双性恋也不是什么很纠结的事情。
只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张嘴了。
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鼻尖依旧是让人放松的淡淡薰衣草和松木味,耳边则是这个男人大声呼喊急救的声音。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一周后了,他的父母妹妹从旧金山赶了过来,陪在他身边。
医生说,子弹击中他侧胸,然后在体内移动到下腹造成下腔静脉出血,情况十分危急。
好在当时的急救处置十分及时且大胆,让沈得以完全康复。
“康复后,我试着找当时救我的帅哥。”沈挑眉,脸上有得意,看着在伞下的另一人。
他说:“怎么说呢,我很受欢迎,医院的大家都很乐意和我聊天,我也就知道了当时救下我的,是他们医院刚聘请的急诊医生,不过听说对方提交辞呈离开了医院。”
阿博特哼了声,纠正:“是申请,不是辞呈。我申请了无国界医生行动,前往海外帮助那些更需要帮助的人。”
然后,他失去了一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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