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09年黄芸到省队,开始主管林安和季湘的所有项目,就又当教练又当母亲。她把两个十岁的小姑娘带在身边养着,还同时抚养了当时林安十三岁的哥哥林扬。
黄芸没有婚配也无心恋爱,没成想直接儿女双全。这三个孩子懂事得要命,但越懂事,黄芸越心疼。林扬是射击队的,她很多时候管不到,只能尽量多些关怀和物质支持。不过林安和季湘,她是必须要把这两个孩子呵护着长大的。
时光悠悠回溯,黄芸总是能想象得到这两个小朋友在面对人生第一道坎时的无措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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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安出生于武汉。
林安的父母在林扬七岁,林安四岁的时候,把这两个小孩一个送去少年宫的射击队一个扔进培训班的体操队。周末两个孩子回家,家里日常东西都在,柜子里有一摞钱,其他贵重物品没了,而父母再也联系不上了。一连三周如此,七岁的林扬比妹妹先一步认识到了他们面对的情况。当妹妹还扯着自己衣角睁着大眼睛问他爸爸妈妈去哪了的时候,林扬直截了当地告诉她:“爸爸妈妈不要我们了,他们不会回来了。”
家里的亲戚,这对父母从没有带孩子们见过,也未曾给小孩透露过任何联系方式。寒冬里,林扬下了训在体操队门口等林安,把自己的帽子带在妹妹的头上,细心盖住两只白生生却被冻得通红的耳朵。
林扬对林安说:“以后小安就只有哥哥了,哥哥也只有小安了。”
寒风凛冽,小林安艰难地理解了哥哥的意思。四岁的小林安抓着哥哥的手,大眼睛里包着一汪泪,却没流下来。她勉强撑起一个笑抱住哥哥:“那以后我就要哥哥,只要有哥哥就好了。”
这座南方城市难得的大雪席卷了在人群中紧紧相拥的一对幼小兄妹。
这对挨千刀的父母留下的那点钱根本不够两个小孩一两个月的生存。房东阿姨看两个小孩可怜,拖了人找关系把两个小娃娃送进市体校,体校包吃包住给他们安排了宿舍,这才解决了燃眉之急。
从那时起林安就在市队开始练习。有个退休返聘的奶奶单独给她启蒙,倒是在体操上展露了非常出众的天赋,进步速度非常快。只不过市队的姐姐们都会每天或者每周回家,而小林安无家可归,这总让她一个人偷偷在被子里哭。
季湘随母姓,从生下来就只见过自己的妈妈。她妈妈编了许多个自己没法圆的、关于父亲的故事来哄骗自己女儿。可季湘从小就格外聪明,她从别人的闲言碎语里拼凑出来,自己的父亲貌似不是个好人,而且不是跑了就是死了,无论如何抛家弃女是事实。
因此,在季湘的世界里,关于父亲就没有什么好的标签。
季湘母亲是襄樊舞团首席。季湘从三岁起就跟妈妈跳舞,她天赋异禀,中国舞和芭蕾舞的基本功都扎实,人长得也水灵灵得特别好看。但周围人对单亲母亲和独生女总是会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是首富私生女,有说她母亲为攀高枝去卖还惨遭抛弃。当面骂背后骂,直到后来季首席的位置因为流言太多而被别人取代了,还被开除出舞团。
后来她为了生计只能去少年宫教小朋友跳舞,又因为或善良或软弱的本性容忍了不少无理要求。
季家母亲因为长相出挑而被频频骚扰。流言蜚语诸多,满怀恶意地指向美丽的母亲和她可爱漂亮的女儿。
季湘的母亲,在女儿七岁那年的除夕夜,如最美丽的蝴蝶翩然落幕一生,从十七层楼顶飘然而去,抛下了女儿,离开了人世。
大家都以为小姑娘惊吓过度,因为她一个人抱着腿坐在再也没有妈妈的少年宫宿舍,不哭不闹,坐了一个晚上。少年宫的老师们帮她给妈妈办了后事。
说来倒是好笑,生前未被尊重过的人,身死后却得到了不少人的祭奠,并尊称其为“季首席”。
之后大家就再也找不到季首席的女儿了。这个小姑娘一个人带着证件和钱,再也没出现在这个城市的众人面前。
她妈妈是被所有人的闲话砸死的,是被无数人的漠然与恶意包裹着坠落的,她清楚。
季湘去了省艺体队,说自己会跳舞,其他的也可以学。但省队的教练说她真的太小了没办法收,又不忍看她坐在门口哭,正逢武汉市体校送来一部分学生进省队,艺体队的教练就把这个小姑娘送到市体校的竞体队教练手里。
其实七岁接触体操确实算得上晚了,但季湘会跳舞,柔韧性很好,基本功扎实,教练又觉得她根骨奇佳,此时开蒙也并不晚,就收下了她。
季湘就在市体校遇见了林安。
季湘初来是没有朋友的,她从小跳舞气质出众,又长得格外漂亮。美丽的小女孩被突然放在一群从小相熟的小孩子里总是个格格不入。但是林安这个小天使不一样。她看季湘总是独自一人,就天天跑她面前跟她说话,和她一起训练、吃饭,也带着她一起玩。
季湘启蒙晚,林安一点点教她。她们八岁中秋节那天,林安不想看着季湘一个人在宿舍里守着月亮,就把她拖回省队给她哥哥林扬的单人宿舍。自林扬进省队后,那里就是她和哥哥的家,现在也变成季湘的家了。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们两个不是姐妹但胜似亲姐妹。友情之上,变成了相伴相偎的人。
黄芸知道林安和季湘的身世,那年把两个小姑娘带回自己家的时候,也是在一个春节。
她看着两个熟睡的小姑娘,心都碎了。彼时经历过事业大转折、刚刚回国希望东山再起的黄芸教练第一次有了把所有事业野心抛弃,只带着这两个小女孩去过平淡生活的念头。
但那不行,林安和季湘也有自己的体操梦想。
黄芸伸手给她们掖紧了被子,轻声道:“我的两个小丫头啊,你们也有人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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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明过年还是挺热闹的,集市展会人也不少。林安把季湘的头发盘起来,拿一只花簪子往她脑袋上插,一条街逛下来季湘只觉得头上重了一倍。
她俩搞了不少头饰、手串,还有各种各样的摆件,基本都是用不上带回去落灰的东西。黄芸人都麻了,却也没说什么。街上的小吃她们很多都不能吃,买点没什么用但好看的东西也可以。过年嘛,小丫头们开心就行。
走到河边有放孔明灯的,卖灯的老伯送了她俩一人一盏,黄芸跟在后面多买了两个,跟一左一右两个姑娘说:“给你妈妈放一盏,替你哥哥放一盏。来吧。”
林安手巧,但季湘在边上帮倒忙,半天搞不起来一个灯,被林安赶走只许旁观。
点火的时候,摇曳的橙色火光柔和地笼罩着小姑娘们的脸颊,荡漾出来明朗而温暖的光彩。
一阵暖风拖起四盏明灯,林安和季湘双手合十,低头许愿。黄芸在她们身后,也闭眼在心中祈福。
林安在默念着,祝福黄导身体健康,祝我的哥哥百般顺遂,实现梦想,祝福我和季湘能够拿到奥运冠军,祝福我的师姐、朋友们都能如愿。
季湘闭着眼,不知道在祈祷什么。
最后她睁开眼睛,看着那盏明灯,悄悄在心里念:“妈妈,我现在过的很好,有爱我疼我的教练,有最好的林安在身边,我也有很多好朋友。我和林安,我们要一起拿奥运冠军的。你被旁人编排造谣、侮辱轻慢,我偏要让全世界都知晓你我的名字。前两天我跳了新的自由操,大概你会喜欢。你女儿没当成舞蹈家,但会是世界上最好的体操运动员。”
“放心吧,我会变得最优秀,也会活得很精彩。”
孔明灯带着烛火上天,也载着她们的愿望在天空过境。
灯明三千,点亮了昆明如墨般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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