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万幸是她还年轻。季湘在摔倒的那一瞬间被疼痛席卷全身的时候就这样想着,人生不如意之事实在太多,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还有很多很多的未来。
季湘受伤让大家心头都笼罩上一层阴霾。
林安面上是强行绷住的平静,看上去情绪稳定,照常地完成了下午的训练。尽管她放不下季湘,她也不会轻而易举被击溃。
晚上乔奕星怕林安一个人太孤单,搬过来和林安一起住。她们本就相熟话多,乔奕星又是个开心果,无论说点什么都自成一派幽默,逗得林安稍微放松了一些。
晚些时候收到黄芸的电话,季湘受伤是因为应力性骨折的疼痛导致发力失误,造成的开放性骨折。季湘被送到医院后就进行了紧急手术,现在已经做完了,再晚一点就能醒来。位置不算太危险,恢复一段时间就可以回归训练了,痊愈后也估计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林安紧绷了一下午的身体到此时才松下来,乔奕星在边上听着,心里也更踏实了一些。
林安一口气松了,泪水竟不知为何又漫入眼眶。她竭力忍住哽咽,轻声说:“黄导,等她醒了,我可以去看她的吧。”
“可以。我们在杭州多待几天,你比完赛就可以来看她。等我们都回北京之后,你也可以去医院陪陪她。”黄芸在那边回答道,声音听起来有点疲惫。
“黄导……你还好吧?”林安是个非常心细也敏感的姑娘,她听出了黄芸的情绪。
黄芸心头一暖,笑了一下:“我没事。你好好比赛哦,技术问题去问邓导,从现在开始别想其他的了。”
挂断电话林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是季湘第一次受这么严重的伤,她到现在才稍微缓过来一点。
乔奕星两手一拍林安的肩膀,差点把林安拍在床上:“好咯,这下好一点了吧。我们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晚上八点钟,参赛的运动员基本都已经用过晚餐了,此时的餐厅人影寥寥无几,乔奕星和林安找了个角落。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听见两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是邓卓和徐琳。
乔奕星和林安穿着便服,并排坐着背对着两个教练,在食堂有些暗的光影下,邓卓和徐琳没有认出她们。
教练应该是终于处理好了队内的事情,这才有空过来吃饭。比起和程双的剑拔弩张,邓卓与徐琳曾经都调任浙队一同共事过一年,彼此之间的气氛要和谐一些。
乔奕星和林安同时止住了话头,不约而同地想听清楚教练的聊天内容。
女声来自徐琳教练:“三组季湘这一伤,青奥的名单基本上就是你们组段思捷和我们靖璇了呗”
邓卓明显不想聊这个,接道:“都一个队的,什么你们我们二组三组的,搞得跟闹对立一样,别这么说。季湘受伤很可惜的,唉。这丫头又有天赋又努力,希望她赶紧好起来。”
徐琳没接他话,又绕回刚刚她起头的话题:“看下午程双在群里说的意思,基本上就是嘛,他都准备确定段思捷和沈靖璇往上报名单了。在群里叫来叫去统计信息的,我看黄芸估计忙着照顾季湘,顾凯今天下午是不是去开什么大会了。他俩都没空理他,就快被程双捷足先登了。”
邓卓继而说:“下午忙着我也没看,还没经过教练组探讨,他不会就这么报上去了吧?这还没有定数吧。这不还有个林安呢,人家小林全能成绩也很不错啊,还有高低杠和平衡木那么厉害。林安那可是整个队数一数二的高平,上成年组大赛都是领奖台水准的,总不能直接给人排除咯。”
听见邓卓说这话,乔奕星笑着碰了一下林安的腿,林安也笑起来。
她并没有像季湘沈诺仪那样在邓卓手下交换着练过,但是能听见这位有口皆碑的教练对自己的欣赏,她心里泛起一阵欣喜。
徐琳又说:“她是挺强,但毕竟全能成绩没有段思捷和沈靖璇好,这次亚青也没让她比全能。而且思捷和靖璇大概率是能三个单项进决赛,全能肯定能有牌。我估计程双就是这么想的,你看,莉莉耶娃不去,上思捷或者靖璇兴许都能摸到高低杠冠军,虽然没有林安那么保险但也可以赌一赌。就算俄罗斯上奥莉薇亚,思捷或者靖璇至少也能有两块平自的牌子,只不过就是不一定金牌呗,说不定人家失误我们还能摸金呢。”
“你想想,就算是林安能打败奥莉薇亚的平衡木拿两块金牌,也就两块啊。她的全能不见得能比过人家上领奖台。到时候报道出去肯定没有拿到三块四块牌子甚至金牌给别人的观感好。现在给林安竞争机会又怎样,程双不会同意上她的。”
徐琳笑了下:“奖牌多,你懂,奖金也会更多。”
邓卓有些生气了:“他……你们竟然是在意这个?运动员是什么,拿去获得利益的棋子吗?”
徐琳说:“小点声小点声,那是他的想法,不是我的想法。上谁我都同意。反正我看不惯程双对队员的态度很久了,但在队里我没什么话语权,我左右管不了。”
徐琳是个非常圆滑的女人,很会找理由为自己开脱:“这种事情,别说你从没想过。而且段思捷不是也在候选名单里嘛,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邓卓语气冷硬:“我就是从来没想过。没有什么比运动员本人更重要!段思捷的名额是她一场场比出来的,那是她自己赢来的,不是我为了什么利益抢来的!”
他们吵了一架,听声音邓卓应该是离开了。乔奕星和林安在这边低头沉默着吃饭。
乔奕星一直用余光偷偷去观察林安的脸色。今天这一天,刚刚经历了最好最依赖的伙伴受伤,教练也不在身边了,这会又听见自己一直争取的青奥会基本已经被宣判死刑,她都害怕林安就地崩溃了。
但她发现林安并没露出什么异常情绪,和刚刚没有太大变化。
两个小姑娘没有吃完饭就回去。杭州的夜晚暑热散去了一点,她们沿着酒店外围散步,欣赏着城市沿街闪烁的霓虹灯。
乔奕星终于是没憋住:“小安,刚刚听到那些,你别太难过。我知道你为青奥努力挺多的,但上面就爱看那些东西,没办法的嘛。再说了,青奥选人是青奥的逻辑,又不是以后世锦赛和奥运会的逻辑,你别忘心里去。你这么厉害,以后机会还多着呢。”
林安笑起来:“我知道的。如果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注定上不了,那我也没什么可惜的。等着以后吧,我现在不在乎这些了。”
她想起自己在全国排名第一第二的高低杠平衡木,想起全锦赛赶超到段思捷和沈靖璇前面的全能分数。当时沈靖璇也只有高平进了决赛,亚青赛这一次是一项单项也没有,为什么她能被认为“四项里有三项能进决赛”而自己不行?
林安抬眼目视前方:“这样的选拔,我瞧不上。”
她的眼神混杂了些许嘲讽又十分坚定。乔奕星很少见她身上出现这种又傲又狠的姿态。
她认识中的林安,是平常在人前展露出来的、温柔又聪慧的样子,拽点高端词就是持重端庄,人淡如菊。林安会比较在意别人的感受,和大家都能愉快地相处。说话做事冷静又稳重,训练里也会经常提出自己的想法和教练交流,更趋近于独立和少年老成。在更熟的人面前就是机灵伶俐,有点古灵精怪,像只调皮可爱的小狐狸。
乔奕星自以为对林安还算了解,但她展露出狠厉的杀气和无视一切的傲气时,她还是很意外。
难道这才是本性吗,乔奕星默默在心里欣赏着走在边上的朋友,心说这也太飒了。
“哎,星星。” 林安突然开口,拉回了乔奕星飘走的注意力。
乔奕星问:“怎么了?”
“你就没想过你也有参加青奥的可能吗?”林安着实很疑惑这个问题。因为从一开始,乔奕星就完全没显露出来对青奥会的任何争取意图。作为中国队下一代板上钉钉的跳自王牌选手,这确实是有点奇怪的。
“没想过啊。” 乔奕星坦然又漫不经心回答。
“啊?”这着实出人意料。
乔奕星爽朗地笑起来:“我要能上,那除非思捷、湘湘、你和靖璇全崩了,想想就不可能啊。我的高平如此之差,连邓导都没给我画过上青奥的饼,我干嘛非要吃这口不属于我的肉。”
“其实你的跳马和自由操……”
“我的跳自弥补不了我的高平呀,小安是个小傻瓜,”乔奕星伸手捏捏林安白嫩嫩的脸,“我又不是你,跳马和自由操虽然不强,但和别人的差距还能弥补。又能用很厉害的高平给自己补回来足够高的全能分数。我嘛,能让我上团体补补分数还行,但我靠跳自可追不上你们。你想想我那岌岌可危掉出前十的全能排名,还觉得我有戏吗?”
乔奕星蹦蹦跳跳跑到前面去,在路灯的橙黄光线下转身望向林安,灯光给她的脸上铺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姑娘站在光下,笑得潇洒又灿烂。
“我没这个水平就不蹚这趟水了嘛,我为什么要做完全没有可能的事情呢?我这个人奉行一条原则,我从来不做我的实力完成不了的事情。如果我的实力就是适配练跳马自由操,那我就去走发展这两项,争取上团体、夺单项牌子的路,为什么我非要跟你们去卷高平和全能呢,明明我也卷不过嘛。”
“与其内耗自己,不如让自己开心一点。”
她转过身去看向天空,路灯的光倒映在她眼里,如同天空中闪亮的繁星。
“一个青奥会,又算得了什么。我们以后还有世锦赛、奥运会,未来还有那么那么多更重要以及可以做到的事情,为什么要在没有意义的选择上浪费无用功呢?”
林安被她这番话说得心服口服。明明都是同龄人,乔奕星竟然可以做到如此洒脱通透。她没想到,乔奕星平时看上去总是没心没肺,偷偷给自己减高平的训练,好像什么全能、队测的成绩都太不放在心里,只有跳马和自由操的分数和排名她会关注比较多。
那并不是真的没心没肺。
原来乔奕星已经在next level。
林安也笑起来,没有了什么上不上青奥,会不会失误的压力,她做了一个非常坚定的决定。无论成功与否,她都想去证明自己。明天的单项决赛,真正地变成了为自己而战。
林安看向延伸至未见尽头的灯光,长街灯火璀璨,这条路,从她脚下起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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