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太转身朝外走去，宽松的衣袍被风吹的有些鼓起，让他的身形更加看不真切。
鲍德温四世眼神顿了顿，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待到对方已经看不到人影，才回了室内。
雨来的很急，雨帘织得很密，风声在室内也隐隐可闻。
鲍德温四世的身影在走廊尽头出现，门前的侍者已经拉开了一扇高大而精美的门扉，陈设华丽，天花板也高出正常房间一截，一个显得有些佝偻的人影听到声响，回过身，待到鲍德温四世进了门，大门又被关上，单膝跪地，头颅低垂，“王上。”
没有回音。
一阵轻风扫过，混杂着草药的味道，雷蒙德伯爵再熟悉不过那样的气味，仿佛一种标志，一种……镣铐。
他没有起身，也没有抬头，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君主的命令。
“嗯，起来吧。”
鲍德温四世的语气还是和以前一样平静，听不出喜怒，更无从揣测他的意图。
雷蒙德伯爵起身时不可避免的摇晃了一下，他不是军人，除了年少时寥寥无几的军事技能训练，几乎没有任何战斗力。可他摄政之时，王国里从无异议。
“坐，我得知你有话要对我说……”话语从面具下不急不缓的流出，一字一句都清晰可辨。
另一边。
以太想起鲍德温四世最后的表情，笑容就没消失过。他发现了这位仿佛无所不能的国王身上的瑕疵，他不再是完美的神明，却莫名让他更有安全感了。
他又想起鲍德温四世对自己形象的神化，心里已经开始反驳，他再神秘，不也心甘情愿住了几个月贫民区？不也为沙漠里的糟糕天气苦恼不已？和这位高深莫测的国王相比，已经很像凡人了！他又卡住，想到这可能是鲍德温四世对自己的特殊滤镜，一下止住了思绪，像只乌龟一样把头缩回了壳里。
好在这里不大，以太一出门，就看到了房檐下已经牵着马的盖伊，他烦躁地挥了挥手，拒绝了仆人上来帮忙的好意……执意一个人牵着两匹马，除了自己的，另一匹则是以太的。看见门口出来人，眼睛一亮，又顿了一下，火速移开，观察着雨点下落的速度。
路加——是以太的马——突然甩了甩头，盖伊下意识松了松缰绳，它好像认出了朝夕相处的主人，挣脱了束缚，小跑着蹭到以太跟前。以太笑着拍拍它的前额，皮毛柔顺，一看就是仆人精心梳理过的。他牵着马，走到看起来别别扭扭的盖伊身前，微微俯身行平礼，“将军久等了。”
“不不没有，我也是……刚刚到，王上之前嘱咐过的，算不上等待，神使大人太客气了。”
以太听的只想笑，看着这个平时飞扬跋扈的将军此刻绞尽脑汁组织措辞的样子实在是引人发笑，话里透出对鲍德温四世的尊敬和畏惧更是与之前形成了鲜明对比。
以太摇了摇头，没有纠结下去，披上了身旁人递来的斗篷。尽管鲍德温四世提到了“伞”这种东西，不过以太在看到那些观赏价值远高于实际应用价值的欧洲洋伞时，还是没办法接受打着它们出门，索性还是用了雨披，骑马也更加方便。
“那我们走吧。”
盖伊闻言立刻上马，等待以太也骑马前行时才落后两步跟上，向城内相反的方向奔去，逐渐被雨幕遮盖了轮廓。
雨来的快去得也快，雨声减弱，以太和盖伊先是围着瓦利德所住的这座城堡转了一圈，盖伊时不时在偏门停下，然而很快又给出否定的回答，直至又回到正门，盖伊摸了摸下巴，“不，绝不是这个地方。那天我来到城中虽然是夜晚，但……总之我记得很清楚，不是这里。”
以太毫不意外，他已经习惯了相信鲍德温四世的判断，既然他说出口并且要去验证，就多半**不离十了。于是他点点头，一转马头，“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两匹马向城中另一个方向奔去，不多时，就到了提比斯的住所。
盖伊在路上时就有些犹豫，这条路和那一晚的太过相似，两旁的住宅，商铺，宽窄……所以当他看到那扇一模一样的偏门时，内心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对着以太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这里。”
雨彻底停了。原本漆黑的云层被撕开一处裂缝，金色的阳光透出来，仍是熟悉的炽热耀眼。
以太没有说话，他不了解提比斯，脑海里闪过那日在宴席上惊慌，无奈，又有些释然的老人，心里沉了沉，若不是这次意外，或许他真的已经得逞，和瓦利德一起分享这座城的权力。
瓦利德知道自己一旦被抓，明面上的身份就不能再有任何动作，为了拿到提比斯的把柄，他将款待盖伊的地点放在提比斯的宅邸，确保自己能够顺利瓜分成果。
“……不，这不可能。我对瓦利德视如己出，他已经是权力的中心了，我不在时，他就是代理城主，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雷蒙德后背重重的靠在椅子上，眼睛里是罕见的迷茫，鲍德温四世似乎是说了太多话，此刻只是拿起桌上的陶瓷杯，拨开浮末，看着它们散开又聚合。
他敲了敲桌子，不知从何处，两个士兵压着瓦利德上前，雷蒙德伯爵立刻转头死死地盯着他。瓦利德双手被反剪到背后，眼睛里遍布血丝，抬起了头，漠然的扫视过眼睛喷火的雷蒙德伯爵，然后移到了鲍德温四世的面具上。
“我以为已经足够了解你……”他的声音不像之前任何一种伪装出来的优雅声线，而是嘶哑的，嘲弄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勉强挤出来的。
“真的是你？！……你为什么……”
鲍德温四世没有回复，雷蒙德伯爵却先一步怒吼出声。
而瓦利德终于正视了雷蒙德伯爵，而后颓然的低下头，似乎连身体的直立都维持不住，“……因为，因为我想离开你！……你救了我的命，我为你卖命这么多年，难道我不应该拥有自己的人生吗？……可是我不能说，我不敢说……”
雷蒙德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好像从没有认识过他似的，张了张嘴，然而却没有声音发出。
鲍德温四世没有再听下去，或者说这场精彩的闹剧已经无法再吸引国王的多余注意力，在他走出门时，身后还传来两人的交谈声，声音时大时小。
他忽然想到，人总以为自己对其他人一无所知，或是了如指掌，结果都被这样的两种错误引入歧途。
以太搬回了城中，彻彻底底的，没有回头的机会了。而且住处就在鲍德温四世隔壁，以太一直怀疑那间屋子是连夜赶工修筑的，然而没人证实这个猜测。
他没问鲍德温四世后来对这件事牵扯的人有什么处置，只是听贝里昂提起，雷蒙德在城内呆了半月后离开，似乎是前往其他领地巡视。不过，他们一致认为，瓦利德这样的例子应当不多。
“王上，你说瓦利德对雷蒙德伯爵说的是真话吗？他……是恨雷蒙德吗？”
最终以太还是没忍住，放下手中的书本，看向长桌对面的鲍德温四世。
笔尖在纸上一顿，晕染出一个墨点。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回答。
“我没有听完。我只知道他是雷蒙德伯爵收养的孤儿，15年来，他像一个影子，我记不起他们有分开的时候。”
以太把头搭在叠起的手背上，“影子离不开人，人却从来没有注意过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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