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夏天,耶路撒冷格外地热。
又或者,只是因为红药这一世长年生活在苦寒的金国,那里的夏季短暂得出奇,也不很热,风沙刮起来的时候多多少少总有些凛冽如刀削的意味,仿佛最锋利的剑刃冷冷划过面颊的触感。
然而沙漠里的圣城却全然不是这样。
早晚还好些,到了正午,炽烈的阳光直射在滚烫的地面上,几乎所有的建筑物上似乎都能蒸腾起耀目的白烟。就连沙砾上都似乎能反射出刺眼的白光来,照得红药几乎睁不开眼。偶尔也会有风卷起细碎的沙粒扑面而来,然而那却与北地的风沙截然不同,仿佛已然在锅里炒热了很久的一盆粗盐骤然当头扣在脸上一样,连那些沙粒都是滚烫的,落在肌肤上似乎立即就会哧的一声烧穿一个洞。
可惜在这种时候,红药还是不能不穿着一身累赘的长袍,以免落人口实。她从厨房出来,衣袖挽到手肘以上,手中端着一个托盘,盘中毫无疑问的是那碗雷公藤煎出的药汁,向国王的起居室走去。
到了门外,红药被一个仆人拦下来。那人无声地向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噤声稍等,又指指她挽起的衣袖。
红药会意过来,这是国王立下的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任何人在为他服务之前,须得做好自己的防护。红药前些年一直照顾长年患病的母亲,虽然很注意卫生,但也没有把防护做到这么十足十的地步——家中贫困,实在也没有这么多精力和能力来细细顾及这些小事。所以红药一直没养成习惯,就算在这里,也时常忘记戴手套啊扎紧袖管之类的。起初那不成文的要求里还有蒙上头巾等等,可是当红药顶着头巾,几次手忙脚乱之后,这个要求在她身上也就不再那么严格了。
只是戴手套扎袖管还是必须的。国王很谨慎,这是他体贴其他人的一片心意。红药放下托盘,把手套戴好,再由那名仆人帮忙把袖管也扎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室内传来一阵重重的脚步声,似乎略含怒意。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面露怒色,很快从起居室里走出来。
阿格尼丝王太后。红药认得她,在宫廷里呆了一段日子,她也曾和王太后打过几次照面。她慌忙与那名仆人一道行礼。
阿格尼丝王太后一眼看到红药,却显得很意外似的,快速的脚步陡然慢了下来,停在红药面前。
红药有些奇怪,但在这种地方她不敢有丝毫失礼,依旧低眉顺目,端着那个托盘,任由阿格尼丝王太后打量她。
不过阿格尼丝王太后也没有让红药等太久。她轻轻嗤笑了一声,说:“真奇怪,他可容纳外来的异教徒在圣城里横行,却不能够全心信任一个千里迢迢为了信仰前来保卫圣城的虔诚骑士。”
红药低垂的眼帘下,目光微微一闪。她很快联想起了那天在议事厅外,那个指斥她为异教徒的盖伊。
国王对盖伊也有看法么?
阿格尼丝王太后离去后,红药才走进起居室内。
博杜安四世并没有在他日常办公的那张桌子旁。
红药带着点疑惑地再往里走去,才发现他站在窗前,背着手,往窗外眺望。
红药在他身后站定,想踮起脚尖看看他究竟在看什么那么专注。可是博杜安四世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她的到来,把头转了过来。
红药只好向他行礼。他点了点头,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听到了我母亲在门外对你的言语……我很抱歉,那是不恰当的。”
红药有点惊讶,笑了笑说:“不,那没什么。”
说完,她神色如常地将托盘奉给国王。
国王默然无声地拿着药碗走开,一会儿又回到窗前,将一个空碗放回红药手中的托盘上。银质面具在他脸上端端正正地戴着。但是他的目光却很深沉,一点也不像面具的神情那么平静。
他依旧背着手,望着窗外。当红药觉得自己是不是可以静悄悄退下的时候,他又静静地开了口。
“请宽恕我母亲对你言语上的冒犯。你不应得到这个。”
他叹了一口气,无视红药吃惊的眼神,续道:“……母亲想把姐姐嫁给盖伊。”
红药的直觉反应是“你不用向我解释这些”,但她又转念想到阿格尼丝王太后方才冷冰冰的语调,猜想这个少年国王一定是跟自己的母亲起了什么冲突或者意见不合,对于他来说,或许这是一件很令他困扰的事。而以他的地位和病情来说,她不认为他会有很多朋友可以倾听他的心里话。他一定是郁闷得紧了才会如此突兀地跟她说这些事吧。于是她想了想,轻声应道:“陛下不希望这样么?”
博杜安四世顿了一顿,叹息道:“……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
红药不由得望了他一眼。
她还以为虽然他患有麻风这种可怕的病症,虽然他还这样年轻,但是以他的智慧、气度与韬略,足够驾驭这个王国和他手下那形形色-色的大臣。至少,他从来没有显示出来过他也有无奈的时候,也有不得不做出一些让步的时候……她的心突然柔软下来,她轻声说道:“我想,无论是谁,在陛下左右跟随得久了,或者心里会出现一座真正的圣城吧。”
博杜安四世有点诧异地瞥了她一眼,似乎没有想过自己的话会得到这样的回应。他的眼神温和下来,语气里也带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您的回答总令人感到安慰。”
红药也不禁低头微笑了一下,不知为何感觉放下心来,回答道:“我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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