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来覆去地看那块乌兹钢。金铁类人,却比人更纯粹、更好定义。虽然我说不清手里这一块铸铁里有多少我们看不见的东西。
我在等它凉下来,等它变得稳定。
刚刚开始铁匠学徒生涯时我很性急,明明淬火一下子就凉下来了,为什么还要慢吞吞地正火或者退火呢?上次师父把箍桶的铁环扔在炉子里就出去喝酒了,我以为他忘记这回事了,就用钳子把铁环拿了出来浸入了油桶......后来他揍了我一顿,现在右耳边上还有那道撕开的疤。
这样的打我没少挨,它们像一次次对钢材的锻打削去了我性格中的急躁,以至于如今很多人说我太温吞,仿佛我怎样都可以,没有什么立场也没什么在乎的。
规则存在必然有其缘由。留在炉子里退火得到的那些铁器虽然硬度上比不过淬火的,却更加耐用耐摔,有着足以弯曲的韧性,而那些在盐水或油脂里迅速冷却下来的锋刃,虽然也曾轻易割开膘肥体壮的野猪,却会在几次与硬物的撞击后开裂、最终碎成一片片。
时间会告诉我们一切,谁是淬火的料,谁是退火的料。那些自幼被逼迫着扎入冰水、或者一心想成为剑刃上至坚至锐的那块钢的人,在一次又一次的滥用中碎掉了,而像我这样仿佛被遗忘在锻造炉里的、慢吞吞、别无所求的家伙却活得好好的。
有时候我会羡慕他们的生活。听起来很荒唐,但我是认真的。我不认为他们“碎掉”的结局是一种遗憾。我....我向往他们的那种激情,那种早已被生活磨去的东西。
我第一次见到茜贝拉时就是这样想的。她驾驭着一匹横冲直撞的阿拉伯马,只来我这儿讨一口水。她华美艳丽的黎凡特裙装,冰冷却迷人的蓝灰色眼眸,晕染于眉眼的铅粉和孔雀石,还有那stibunite,耀眼而剧毒的辉锑粉末(就跟她本人一样).....我从未见过一个女人能这样恣意张扬、桀骜不驯。我多么希望能与她一样.....然而我被规训已久,犹如被精神阉割的僧侣。(某次事后茜贝拉戳着我满意地说,不用训我已经是一条完美的猎犬了。或许我还比不上一条狗呢....有时我会怀疑自己的激情是假的,是为她装出来的。)
后来我见到了他。这对姐弟原应是性情相似的,我想他年少时也是如此吧?像他的姐妹一样长街打马、同红隼与格力犬出猎.....我永远也不会知道鲍德温当年的风采。一块淬火淬过了头的早夭的精钢。我为此感到惋惜。
它已经躺在那里很久了。我又拉动了拉了拉风箱,昏暗的室内唯一耀眼的只有炉中的火焰。最初乌兹钢块安静地伏在坩埚底部,呈赤褐色,火焰随着鼓风跳动,一刻钟后颜色逐渐变亮变浅,鲜艳的玫瑰色晕染上钢块,棱角熔化了,它的形状变得圆润如鹅卵石。
你或许会认为红色是最热的颜色,实际上并非如此。就炼钢来说,它或许算得上最冷的颜色。接下来它会变黄、变白、变成类似阳光的颜色 ......没人知道倘若火的温度没有极限,它最终会变成什么颜色,或许是蓝色紫色,我们臆想中最温和冷静的颜色.......哈,多么表里不一。
其实铸造是一门神秘十足的活,像炼金术一样,有着出乎意料的猜想。
比起在我面前一片坦率的茜贝拉,我觉得猜测鲍德温是一个怎样的人更具挑战性。
他比我以往的客户都专业务实,也更为率性。效益优先,该怎样就怎样。
大多数时候只要我有说服性的理由就照我想的做(尽管有时他会反过来说服我,因为比我更了解我们的对手)。他不会要求我为城堡设计一个希腊教堂的十字穹顶,也不曾寄希望于我的建筑能达到梵蒂冈教廷的美觉效果,甚至我的图纸里没有小礼拜堂他也没提出过异议。很多时候鲍德温简直不像个十字军领袖,至少对主不够虔诚。“如果这是真相,我愿称之为不公。”我依旧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这样说。
但说实话起初我没有很喜欢这个人。他看上去太.....太风度翩翩、自信完美了,这导致了一种不真实。他仿佛只说正确的话,只做正确的事,有谁占据着他的身体来贯彻自己完美的意愿。
听到我的这些描述坐在窗边享受下午茶的茜贝拉大笑,差点被哈瓦尔糕噎住。
“咳咳.....他....他以前简直是....是个小混蛋.....”她说还是王储时鲍德温的“美名”可以传扬到他们姑母掌管的号称最严格的女子修道院。
“他经常当堂反驳老师,气走了一个又一个老修士,几乎谁都不服......他喜欢辩论,声称那样能治好自己的口吃,哦,还有,”她煞有介事地站起来,神秘兮兮地附耳跟我说,“他会跟几个伙伴规划路线躲避侍卫溜出去玩,还溜进过我所在的修道院,除了一次在外面吃坏肚子上吐下泻都没被发现过!不过也有可能是他对我吹嘘的.....”
“很好,”我说着,收拾桌上堆得乱七八糟的碳棒和图纸,“看来下次我可以拿这些罪证去威胁他了。这段时间太忙了。如果不是他,我们可以相处得更久一些的。”
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原以为他是那种因为被寄予厚望而被严加管教、不得不争强好胜以至于为达目的泯灭自我的人。那么他是自愿成为现在的模样吗?
我捻起一撮碳棒削出的粉末查看,捻了捻,然后扬了它。
那时我开始思考木炭在熟铁中的作用以及控制方法。有时我们会在熟铁里主动洒碳粉,看着那些斑点熔化在熔铁之中。然后我的师父就会说,悠着点,别再瞎淬火了。但是他从来不解释这是为什么。把货交出去后他带着我离开瑟堡去了加莱。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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