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次犯错,我知道是因为我们实在无路可走了,所以没拦着你。”
她伸出手,用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抹去刘老实脸上不知何时蹭上的一点灶灰,“可我这些天,心里没一刻不悬着,生怕你出事。”
“如今既然新来的县太爷点明了,你就痛痛快快还了吧,我这心里也安稳些。”
“更何况,咱还剩下五吊钱呢。娘眼看着渐渐好了,又有了这钱……”
她顿了顿,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这几年里极其少见的暖融融笑容,“咱们的日子,总归是有了盼头……”
王氏的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刘老实心头那点侥幸和迷茫。
是啊,他刘老实什么时候也学着那些衙门里的油滑吏员,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他猛地吸了口气,眼神一点点变得清明:“你说得对!这钱,得还!我这就去找县太爷!”
——
云朔县,县衙后院。
几丛枯草从青石板缝隙里顽强地钻出,墙角堆着些不知何年何月留下的碎瓦砾。
地面像是刚被潦草扫过,留下几道湿漉漉的水痕,在晨光下泛着微光,更衬得院子空空荡荡,了无生气。
李景安只穿着一身素白的中衣,正以一种极其古怪的姿势舒展着肢体。
他时而双臂平举,如白鹤亮翅;时而下蹲马步,又骤然弹起。
嘴里还念念有词,吐字清晰却闻所未闻:“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动作虽显生涩,甚至带着病弱之躯特有的滞重,却一丝不苟。
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浸湿了鬓角几缕乌发。
刘老实抱着那沉甸甸的五吊钱,正巧撞见这一幕,惊得下巴都快掉在地上。
他僵在月洞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只觉这位县太爷愈发神秘莫测。
这……这莫不是某种驱邪祈福的秘法?还是……仙家导引之术?
“刘老实?”李景安一套动作做完,气息微喘,脸上倒少见地透出点活泛气。
他瞥见门口呆若木鸡的人影,随手抓起搭在石凳上的布巾擦了擦汗,中衣汗津津地贴在背上,透出伶仃的肩胛骨,“这么早?有事?”
刘老实如梦初醒,“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
他双手将那五吊钱高高举过头顶,声音带着哭腔和羞愧:“大人!小的……小的有罪!小的糊涂!小的不该做那欺上瞒下,蒙昧良心之事!”
“这是小的,小的先前昧下的那五吊钱!小的特来归还!谢大人赐药救母大恩!大人恩同再造,小的……小的……”
他语无伦次,涕泗横流,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昨夜母亲服药后那明显顺畅起来的呼吸声,不断地在他脑中回响,让他感到既感激又惶恐。
李景安看着那五吊沾着泥土的铜钱,又看看地上痛哭流涕、言辞感激的刘老实,心中那根紧绷了一夜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这一晚上,不仅刘老实提心吊胆这,连带着他也实在担忧得紧。
虽说系统从未出过错,可万一这古人的体质与现代人不同呢?
万一刘老实他母亲体质特殊,恰好对他给的药片中的某种成分过敏呢?
那岂不是谋算不成,还害了他人性命?
虽然只是个小小的NPC,一段没有生命体征的数据,但李景安依旧心里十分不安。
如今见人来了,话里话外又都是母亲好转的意思,那份悬着的心也总算是能落地了。
李景安呼了口气,踱步过去,弯腰虚扶了一下:“起来说话。”
刘老实哪里敢起,只把身子伏得更低。
李景安直起身,目光扫过那五吊钱,轻轻一叹:“这五吊钱,于县库那巨大的窟窿而言,不过杯水车薪,九牛一毛。杯水车薪,九牛一毛罢了。”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平和了些,“你家中境况,本县知晓。老母卧病,妻儿待哺,正是艰难之时。”
“这钱,你且拿回去,好生安顿家用,莫要再让家中老小饿着冻着。”
刘老实猛地抬头,震惊、茫然、一丝不敢置信的窃喜交织在脸上:“这……这如何使得?小的……小的……”
“本县说使得,便是使得。”李景安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但是,刘老实,你须得记住。贪墨公帑,国法难容!”
“此番本县念你初犯,且家中困难,又有前任欺瞒诱骗在前,实在情有可原,故而网开一面。”
“若再有下次——”
他声音陡然转冷,虽依旧带着病弱的微哑,却如冰棱刺骨,“定严惩不贷!”
“不敢!小的再也不敢了!”刘老实慌忙叩头,心里那块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却又被另一种沉甸甸的感激压着。
“那……那这五吊钱……”他大着胆子,试探地问,“等到今年秋粮入库时,小的一定如数补缴?”
李景安闻言,苍白的唇角忽地向上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
他伸出两根细长的手指,在刘老实眼前晃了晃,慢悠悠道:“秋粮?太迟了。本县这里,有个新法子。”
他微微俯身,凑近了些,那双因运动而难得清亮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精明的光:“我们采取——月供制。”
---
京城,紫宸殿。
殿外那横亘苍穹的巨幕,流淌着云朔县衙后院里那场“月供制”的对话。
文武百官垂手肃立,乌纱帽下的脸色各异,
惊疑、震撼、揣测……种种情绪在无声发酵。
方才天幕上李景安那套诡异的“导引之术”和“月供制”的惊人之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无声却汹涌的涟漪。
柳将军率先出列,抱拳躬身,声音洪亮地打破了沉寂:“启禀陛下!末将已查明,此等异象,唯京城上空显现。”
“京畿之外,万里晴空,并无此幕。各处关隘、暗哨亦未发现此幕投射之源头,仿佛……仿佛凭空而生!”
龙椅上,萧诚御支着肘,食指指腹无意识地在光滑冰冷的羊脂白玉扳指上摩挲。
听闻柳将军回报,他紧绷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松缓了一瞬,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那抹锐利如鹰隼的审视略微收敛。
“唯京城可见……”
他低声重复,声音清越,听不出喜怒,却让殿中所有人心头一凛。
身为帝王,他太清楚这天幕所展露的一切意味着什么。
那少年县令手中的“神药”,那匪夷所思的“月供”之策,乃至那看似病弱却手段奇诡的本人,都将是极有可能颠覆这个时代一切的存在!
这些若被虎视眈眈的外族知晓,后果不堪设想!
“传朕旨意。”萧诚御的声音陡然转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即日起,九门封闭!无朕手谕,任何人等不得出入!”
“五城兵马司、金吾卫,严查街巷,凡有私议、传播天幕异象者,皆以妖言惑众论处,收押待审!”
“遵旨!”殿前侍卫统领与柳将军齐声应诺,声震殿宇。
旨意传下,萧诚御的目光终于从殿外那奇幻的巨幕上收回,缓缓扫过阶下噤若寒蝉的群臣,最终落在了左侧班列中一个须发皆白、脸色惨白如纸的老者身上——太医令陈奉。
“陈卿。”
萧诚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让陈奉浑身一激灵,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上来。
“臣……臣在!”陈奉踉跄出列,扑通跪倒,额头死死抵着冰凉的金砖,官袍下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心中早已是惊涛骇浪,悔恨交加。
那药丸!那该死的白色药丸!
他昨日在巨幕上初见时,心中只有冷笑与鄙夷。
一个病弱公子哥儿,为了在穷乡僻壤收买人心,竟弄出这等闻所未闻的“仙丹”?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甚至盘算着,待那刘氏吃了无效甚至出事,正好借机弹劾工部侍郎李唯墉教子无方、欺世盗名、甚至浑泼脏水,污蔑同僚,居心叵测!
届时,工部那几块肥缺……可就有机可乘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那药竟是真的,还药效还如此神速!
简直……简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
抽得他眼冒金星,心胆俱裂!
若早知如此,在巨幕初现李景安妄言“药出太医院”时,他就该立刻站出来厉声驳斥,戳穿这谎言!
或者……或者立刻暗中派人去查,这该死的药丸到底从何而来?
是太医院中有人胆大包天私藏秘方?
还是……还是那李景安,真有什么通天彻地的本事?!
何至于像现在这般,被架在火上烤,进退维谷,任人宰割!
“天幕之上,云朔县令所用之药,”萧诚御的指节在龙椅扶手上轻轻一敲,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形制特异,药效如神。”
“朕倒不知,太医署何时竟研制出此等神药,还能……流落到一个偏远县令手中?”
来了!
圣人的责难,它终究还是来了!避无可避!
陈奉只觉得心口被那一声‘笃’狠狠砸中,瞬间窒息。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头顶。
他下意识地闭上眼,喘息一下,随即,他猛地抬起头,老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濒死挣扎般的恐慌,声音抖得不成调子,:“陛……陛下明鉴!太医署……太医署绝无此药!臣……臣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陛下!”
“此药形制前所未有,绝非署内任何丸散膏丹可比!”
“臣……臣以阖家性命担保,太医署上下,绝无此物!绝无此物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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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花呗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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