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王城外的城区里,零零星星地燃起了灯火,在这一场浩劫之后,似乎正昭示着这座城池顽强的生命力。
可到底是无法恢复往日的繁华与热闹了……
图特摩斯终于摆脱了繁重的政务,我们两一起用完了晚餐,懒洋洋地歪在大殿院子的石阶上,感受着夏夜里习习地凉风拂过我们俩的脸颊。
我惬意地闭上了眼睛,已经有多久,因为生存的忧虑,我无暇去体味这里美丽又独特地自然风光了?
“朱里,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怎么回来的,为什么,你不去埃及找我……”
图特摩斯话到此处,忽然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那时候说我讨厌你那都是骗你的。”
刻意被我忽略的记忆被图特摩斯旧事重提,我的心一紧,生怕他说出什么令我动摇的话来。
“我怎么可能会讨厌你呢?”
图特摩斯的语气很轻,像是害怕惊扰了谁。
我轻轻松了口气,又觉得心情有些低落。我强自作出一副开心地模样,装作不经意地笑道:“我在你印象里就这么小肚鸡肠吗?我是怕你还在生气,才不敢回埃及的!”
“和我说说吧,你在美吉多的这段日子,过得如何?”图特摩斯忽然用胳膊支着脑袋看向我,眼中充满了好奇。
“在美吉多啊……其实每天都过得差不多,不过是和妲娜拉一起陪着梅蒂消磨时间而已。图特摩斯,你把梅蒂和妲娜拉放出来吧,她们不在我的眼前,我过得可真不安心。还有,你打算怎么处置她们呢?”
“按照惯例,这些被俘虏的女人,包括一些被这些城邦国王用来表示臣服的联姻公主,都要和其他战利品一起,被押送回埃及。”
图特摩斯说到这,顿了顿,又看了我一眼才继续说道:“不过我不打算将她们带回底比斯或者孟菲斯的王宫中,我打算在法尤姆附近的旧行宫的基础上,修建一座新的行宫用来安置这些女人。”
我一下便反应了过来,图特摩斯口中所说的那座自十二王朝便存在于法尤姆地区的行宫,以及他将要开始建造的,应当就是即将坐落于巴赫尔·优素福河畔,在后世被称为古鲁布行宫的宫殿群。
这座行宫在历史上正是始建于图特摩斯三世时期,被他用来安置那些从他所征服的地区源源不断送来的和亲公主以及她们所生的孩子们。
在彼时,埃及人常常将这座王宫称为“湖畔后宫”或是“大运河畔的后宫”。
“为什么?”我看着图特摩斯,有些不解他的决定。“你将这些彼此间存在竞争关系的后妃安置在远离你掌控的地方,那里将会是滋生阴谋的温床。”
这个问题实际上不止是此时的我,即便是后世的许多学者也感到困惑不解。
何况未来在这些后妃之中,必定会有人诞下拥有继承权的王子。虽然有学者认为,新王朝的法老们之所以如此,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远离政治的中心,这样才能够使他们安全的长大。
可根据现存的记录来看,这样的愿望显然是适得其反的,在我们所掌握的文献记录中,就记录了至少两起发生在古埃及后宫之中的大规模宫廷阴谋。
可想而知,我们尚未掌握的,只会更多。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需要一个地方来安置这些,我不需要又不得不接受的女人。”图特摩斯没有多加思索,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的呼吸一滞,想起这些并非出自自己的意愿就被迫去国离乡的女孩们。在图特摩斯的设想之下,等待她们的归宿唯有寂寞终老,只此一条。
我在研究这段历史时,曾与我的同事们讨论过无数次,图特摩斯三世做出这一决定的原因。
我曾经认为,他这样做只是为了将这些异国公主,与来自埃及本土的后妃们区隔开来。是因为并不信任这些或许包藏祸心的异族人,还有她们可能诞下的子嗣。
可如今,图特摩斯如此直白了当地告诉我,他这样做仅仅只是因为他不需要,他不需要一个规模如此庞大的后宫。
“那现在呢?那座宫殿不可能凭空造出来,总是需要花费时间的。在宫殿落成的这段时间里,你打算将她们怎么办?”我看着他灼灼地目光,不敢再问下去,寻了个问题将话岔了开。
“那就把她们先安置在加仑湖边上,先王们用来渔猎的行宫里就好了。”图特摩斯显然早有打算,对于这个问题丝毫也没有觉得为难便一口回答了出来。
听了他的话,我正在心中盘算着,能不能找个别的名头将梅蒂和妲娜拉捞出来。在一座图特摩斯从不打算踏足的宫殿里孤老终生,我绝不是我所乐见的她们的结局。
何况从文献里不难看出,这座后宫中的女性,就如同欧洲中世纪的贵族女性一样,也需要从事精细的纺织工作。
甚至从出土的资料里,还会发现这座号称是法老的后宫里同时还出产着化妆品、饰品乃至于玻璃制品,并对外出售。
不仅丧失了人身自由,还要被迫从事劳动。这哪里是一个国王的后宫,这分明就是古代一座女子监狱嘛。
“朱里,为什么你这次回来,总是在关心别人。我们都十几年没见了,你为什么不关心关系我?”我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忽然,耳边传来了图特摩斯有些不太甘心地抱怨。
我错愕地看着他,此时若要按实际年龄算,图特摩斯甚至比我还要年长几岁。我想不到,他居然还会说出这样类似于吃醋和撒娇的话。
我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现在已经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国王了,干嘛还把自己和两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放在一起做对比。”
可这样的敷衍显然不能让图特摩斯释怀,我看着他沉着脸不愿搭理我的话。
我叹了口气,靠了过去:“图特摩斯你知道吗,每当我看到梅蒂时,我就会忍不住想起你。一样不受重视,孤独地在王宫中长大。
可她还不如你,至少你是个男孩儿,你有机会,可以凭借自己的意志离开王宫去四处游历。但是梅蒂是个女孩,从出生就没有离开过那座宫殿,对她来说,世界就只有她能在院子里能看到的那么大,你让我怎么能放得下她……”
图特摩斯此时不着痕迹地靠近了我,我能感受到凉爽的夏夜里,他有些灼热的体温。
“是啊,所以我一直觉得自己幸运极了,能够在那样困顿的时候遇见你。”
图特摩斯微微低头看向我:“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朱里。你不知道,当我在大殿中听到你名字的那一刹那,我觉得我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说起来真不可思议,刚登基时美吉多传来叛乱的消息没有让我害怕,在阿鲁纳通道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也没有让我害怕。可偏偏就是我甫一听到你名字的时候,我害怕极了。
我害怕我只是听错了,你并不在期间……”
“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你是真的回来了,回到了我的身边,朱里。”
夜已经很深了,我躺在床上,回忆着临分别前图特摩斯的话和他略带感伤的脸。
我忽然想起了那块被从他的葬室里发现的金板上的经文。那个神秘的,未见于任何一卷纸莎草纸上的经文里的未知的神明。
祂是谁,祂……会不会就是我。
这个猜测一生出来,就开始疯狂地在我的脑海中滋生蔓延了开来。一个又一个被我刻意忽略或没有当真的线索,经由这个念头,如同被一根无名的细绳串联在了一起。
在梦里我无心的话,和在密室中被发现的,在古埃及考古史上史无前例的,数量如此之巨,保存如此之好,品类如此之完备的文献资料。
我不敢相信地用手捂住了嘴巴,可眼泪还是忍不住涌了出来。我的无心之语,竟然被这个少年,认认真真地记了一辈子,执行了一辈子。
这样的图特摩斯,让我如何不动心。也许就如我在黑暗之中所听见的那般,冥冥之中,我所经历的这一切,都是阿蒙-拉,是命运的安排与指引。
命中注定,我们要在此相遇,在此重逢。
终于,我可以坦然地在心中告诉自己,我爱上了他。
可横亘在我与图特摩斯面前问题实在太难以逾越,我忍不住想,若我并不是一个古埃及历史的研究者,对这段历史一无所知。
或许我会毫无心理障碍地接受这一段感情,甚至会凭借他的纵容、依赖与爱慕,蛮横地要求图特摩斯从此以往不许再有别的女人。
可世上没有如果,若是在个人的情爱和坚守住自己的职业操守中只能二选一,我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谁也不知道历史被改变会对后世产生怎样的影响,忽然之间我觉得自己不再是一名历史的旁观者,而是历史的守护者。
突然而至的重担,压得我觉得仿佛要喘不过气来。
不过是爱情而已,不过是被忽然分泌的荷尔蒙蒙蔽了双眼,只要过了这段时间,这种朦胧地好感就会淡去的。
我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直到我的大脑感受到了疲倦,才在不知何时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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