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意思是，今年俞亮执黑，还没输过。】
绘里子不乐意了：【我不管，反正我哥哥赢定了！】
【俞亮赢定了。】裴星更不乐意。
【我哥哥更厉害！】
【我哥哥更厉害。】
【我！哥！哥！】
【我、哥、哥。】
被她的无赖气成河豚的川村小姐彻底走开不理她了。
这实在是太......刺激了，心态不好的没法看。裴星仿佛正在见证一场名局的诞生。
棋局进行到这种程度，与其说孤注一掷，不如说是弈者博弈的决心。要么，一战封神，要么，功败垂成、满盘皆输。有几个棋手敢在世界级的赛场上这么下？真是，年纪轻轻的，一个个全是疯子。
不过，要从棋路来看，这种蛰伏的姿态，以及精于取舍和交换的智慧，放在川村这样有赌性的棋手身上，却显得有丝违和。
倒更像是......
裴星目光再次投向俞晓暘，却发现他刚好也看向了她这边，似乎倾听她解说已久。
你们老俞家可真会玩。高血压看不得。她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说说看，你觉得接下来，黑棋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大佬的发问使裴星受宠若惊。庞杂到变态的计算量已经让她思考得很吃力，她诚实地说，“不过要是我，我就提刀再斩他一条大龙，然后传奇、而安详地倒下。”就算是死，也要拖你一起下地狱。
俞晓暘很明显愣了一下，然后颇有些开怀地笑出声。在亲儿子危急万分的时刻，带有怀念的意味。
这个孩子，总让他想起从前，他那个在赛场上骄傲驰骋的师弟。
没错，这么下是挺炫酷，但也只是无能狂怒，并不能帮助黑棋取得胜利。
是逞一时之快悲壮地结束战斗，还是撕开血路绝不放弃寻求每一线生机——
“俞亮不会放弃的。”
研究室里日方人员的兴奋溢于言表，裴星攥紧了手中的黑子。
撑住啊，俞亮。
之后的几步行棋，时间线仿佛被拉得很慢很慢。短短几分钟内，所有人的认知受到翻天覆地的颠覆，所有事都在这一刻完成反转。
裴星全身剧烈颤抖起来，久坐让她脚步很虚的朝礼堂奔去，余光睹见俞晓暘脸上终于释放出的柔和。
赢了。
俞亮赢了！
所谓有得必有失，白棋既走上背水一战这条路，它的行棋便必不可能滴水不漏。在被白棋包围逼上梁山一刻，俞亮果断放弃劫争，中下部黑阵已然惨不忍睹，就在众人扼腕之时，几处孤子如同神迹出现在白棋的薄弱处，一记漂亮的回马枪打了正杀得兴起的白棋一个措手不及，逼他不得不应，接着强手不断，一环一环，反擒套牢！
他怎么敢！舍弃眼看还有得一争的利益，跑去治孤！
川村算到的，俞亮更快一步算无遗策；川村要拼大局，俞亮沉舟破釜与他孤军对垒；川村豁得出去，俞亮就比他更狠、更敢，杀得更疯！
什么是大将风范？不露声色排兵布阵，在恰到好处的时机动用盘面上一切势力为他冲锋陷阵，丝丝入扣有条不紊地组织攻守；不鸣则已鸣则鏖战喋血一剑封喉，逆境中永不言弃不惜一切手段也要在死路中硬生生劈开活路——这，就是大将风范。那什么又是英雄神起？
这！就！是！
他是什么时候布的局？又是如何瞒过所有人的眼睛？等捷报传出，整个棋圈都会如狼似虎扑上这张棋局，到时候，俞亮的价值，会被看到。
但这些，现在对于裴星来说，都不重要了。
她现在只想，立刻，马上，出现在他的身边。
裁判长将记录纸封存并宣布优胜，记者的镜头下，两位棋手一手一手摆着变形，偶尔蹦出几个简明扼要的短语，没什么波动地复盘。
围棋无国界，语言不通的情况下，棋是他们最明了的交流工具。
结束后双方简单地对着镜头讲了两句，便被邀请移步颁奖礼堂。
一行人穿过并不算宽敞的走道，俞亮在墙上满是当今日本超一流棋士小林本因坊的陈列中，看见一张川村年仅20岁夺得王座头衔，升为九段的现场照片。
如今的川村眼神一如照片上的野心勃勃，他向击败他的年轻棋手微微颔首：【在与俞君对弈时，我时时感受到您父亲的风范。若非俞君对弈理的把握如此深刻，我是下不出今天这样的棋的。】
俞亮却说：“我在川村君的棋里，看到了日本围棋未来的希望。”
听过翻译的口译，川村浩二却摇了摇头。
未来在哪里呢？他已经26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全盛期渐渐退去，日本棋坛却一直没能再出现能够独当一面的青年棋士。
希望，又在哪里呢？
颁奖仪式，俞亮一上台就看见坐在最前排中间的裴星，在一众刻板的围棋人士中旁若无人冲他笑得招摇。父亲也在，不过画风略微诡异，因为他正姿势有些笨拙的端着裴星的相机，带副老花镜眯着眼去看显示屏，似乎在为手里精密的机器感到疑惑苦恼。
一个世界冠军其实对于他算不了什么。或许一直以来的紧绷和拼搏都只为的是这一刻。
他如释重负，露出今天第一个轻松的笑容。
颁奖结束之后，俞亮朝他们走去。一大一小正凑在单反前一顿研究，小的点评道：“这张适合放到杂志上，这张可以摆床头。这张......呃，要不这张还是删了吧。”
裴星见他下来，双眼放光地盯着他：“来啦。冠军奖杯能借我摸摸不？俞七段？”
俞亮二话不说把奖杯放到她怀里，裴星刚接过，旁边的俞晓暘就开口道：“恭喜你，小亮。这盘棋你下得不错，但是在中下部的处理有失水准......”
父子俩严肃讨论的声音仿佛晴天霹雳、叫人五雷轰顶。裴星现在听不了一点围棋，噩梦一般抱着奖杯一边玩儿去了。
恐怖如斯啊恐怖如斯。
晚上的答谢宴，终于熬过冗长无趣的领导致辞和获奖感言，裴星好不容易翻出躲在隔间里的俞亮，变戏法一样把一把折扇和一根毛笔拍在他面前：“写。”
俞亮：“？”
由于见面匆忙，川村绘里子也没来得及准备，于是便赠了裴星棋院里可以买到的周边，都是些围棋用品，其中还有一副川村浩二亲笔手书的折扇。
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裴星把蘸了墨水的毛笔塞进俞亮手里，“写，'大展宏图'。'俞亮'。”
俞亮乖乖提笔。
写完后，裴星捧着扇子看了又看，微妙的露出一个怀疑人生的表情。
俞亮从这个表情中读到了一丝嫌弃，不太自信地问她：“有什么问题吗？”
“没。”裴星不想打击他，又说服不了自己，自我安慰式地嘟嘟囔囔，“至少写的比日本人好。”
俞亮：“......”
当裴星郑重地把折扇作为礼物交到绘里子手里时，她真诚地说：【你哥哥确实是一位很厉害很厉害的棋手。你送我的扇子我会好好珍藏的。】
绘里子见她终于承认，也学着她之前傲娇地哼了一声，道：【下次，我哥哥一定赢！】
【不，要还有下次，俞亮还是会赢。】裴星抱歉地看着她。
【你！】绘里子气结，【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我理你。】
绘里子叉腰，刁蛮道：【那你说，我哥哥最厉害！】
裴星一百分配合：【我哥哥最厉害。】
【不是！是'我哥哥'，最厉害！】
【没错啊。我说的就是，'我哥哥最厉害'。】
裴星文字游戏玩得飞起，小萝莉又被她整得快要暴走。
最后还是俞亮和川村两个人闻声而来，互相冷淡地一点头，各自拎走了各自的妹妹。
回酒店的路上，俞亮整个人变得顿顿的。在高压的比赛中，围棋是一项很消耗人的运动，赛后必要的社交流程也很累人。裴星一把把他的头按到自己肩上，大方道：“肩膀借你。”
俞亮犹豫的挣扎了一下，裴星又把他干脆的按下去。或许是两个人呆在一起时间长了，俞亮似乎总能在她身上找到令人安心的味道，在触到她的一瞬间，疲惫感席卷而来，他在有她的气息中闭上眼。
夜晚的京都给人以一种模糊了边界的朦胧，仅是身在其中便醉了很多人。
裴星咬着吸管，无所事事晃着脚步到了酒店□□，看到熟悉的背影，招呼道：“哟，没睡呢。正好。”
俞亮抿着嘴，盯着她手里的易拉罐。裴星反应很快地说：“为了庆祝今天的胜利！走一个！”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喝酒？”
裴星装傻：“啊？什么？”
俞亮简直要被她气笑：“你以为用吸管喝我就看不出来了？”
裴星蹭过去挨他坐下。
“十八岁！成年人！喝点怎么了！”
“是我成年，不是你成年。”俞亮仗着身高差，无情地夺走了她的罐罐，“没收。”
“亏我还想着给你庆祝......”裴星郁闷得画圈圈。这时，酒店前台送来了她提前预定的蛋糕，裴星兴奋地搓搓手，熟练地掏出打火机点燃蜡烛，放在她和俞亮中间。
俞亮眉头皱得更深。
“干什么！”裴星被他盯得发毛，“不许人有打火机了！”
裴星简直要败给他了：“我就是觉得这打火机长得好看！行了吧！它可是限量版！很高贵的！”
俞亮勉强接受这个说辞，但看上去并不太信。
他们沉默的坐着，微小火光在腾起的轻烟中明灭。
这是他们从小到大的默契，生日的蜡烛不能吹灭。裴星说，等待燃烛耗尽时回顾这一岁走来的路，这样会有一种成长的感觉。
“十八岁生日快乐。还有祝贺你，小亮哥哥。”
“谢谢。”
一根蜡烛燃烧的时间并不太短，但也要不了多久。可能是这一岁想要回忆的事太多，他只来得及翻阅这段长长的故事的开端。
“裴星。”他出神地唤了故事里女孩的名字，这个名字似乎早已在他生命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嗯。”女孩回应，声音很轻。
“再点一次吧。”他说。
裴星又点燃一根蜡烛。
“我从有记忆时起，就不停地在下棋。我并非一直遵照规则走在这条路上，你说的对，有时甚至称得上离经叛道。”在这个时候开口对俞亮来说似乎是一件很艰难的事，但他还是说了下去。“但无论什么时候，我的目标都没有变。我做梦都想，站在像今天这样的赛场上，和顶尖的棋手一起，探求围棋最深层的奥秘。”
“你做到了。”裴星一语中的，没什么意外的补充，“并收到了国家队的召唤。”
今天这局棋的意义，远不在于输赢。不止俞晓暘，裴星还在现场看见了国家队的领队和总教练。
意料之中，俞亮通过了考验。
“之后我可能就不常在方圆市训练了。你......”
浓厚的月色下，原本为了俞亮夺冠而激动的心情被冲淡不少。
真好啊。
裴星抬头看看月亮。
他必然的走上了这条光芒万丈的路，或许他们本就是不同的世界，有幸相逢，却终究渐行渐远。
她一如既往，恶劣地露出一个不太正经的笑容。
“我？当然是继续赖在你家，当一只快乐的小米虫啊。”
“什么米虫？”俞亮很严肃地纠正她，“你不要这么说。”
“那就是明娴阿姨的贴心小棉袄。”有差吗？
第二支蜡烛的时间感觉格外的长。大概是酒精的作用，一天内心态上也经历好几次大起大落，裴星脑子彻底转不动了，趴在木桌上昏昏沉沉。
俞亮继续盯着她出神。从什么时候，他被黑白子填满的世界，不再是非黑即白的了呢？
故事里的女孩，鲜活、明亮，像星星，降临在每一个惊喜的街转角，搁浅在每一条希望的金色海岸。
他知道她是自由的，可对于这样的她，他终归是克制不住自己的**，生出缥缈的期待了。
期待她，顺遂无虞，所愿皆得，期待她，在寻常风月，也能熠熠生辉。
期待她......像他期待她那样，也能对他有所期待。
这是种什么样的感情呢？
月光温柔的披在女孩身上，他在诱惑中抬起了手。
这是极其微小的一瞬间，蜡烛微弱的火光“滋啦”一声熄灭，女孩感受到他，缓缓掀开眼。许许多多的画面在这一刻扑面而来，充盈着他有力跳动着的心脏。
而他喜欢的女孩，主动把头向他凑近。
然后，轻巧安稳地，落在他的掌心。
“俞亮。”
“我在。”
“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俞亮却说，“这是第一个。”
“......嗯？”怎么困得要死的是她，说胡话的人是俞亮。
“没事。你以后就知道了。”他柔声说，“等我。”
裴星放弃思考。
“好吧......那我会陪着你的。”
俞亮愣住。
“......什么？”
“你以后的比赛，我都陪着你......”
“......直到你成为这个领域的神。”
她这么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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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世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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